江月垂眼,只在心中默念:
愿哥哥江鹤州避祸少灾,长命百岁。
香上完了,兄妹二人也该离去了。
江鹤州为她撑伞,二人并肩而行。男人白衣如雪,女子镂金绣衫袅袅,却是如出一辙的清贵气质,宛如一对神仙人物。
正巧雨中也有一行人,似是刚刚上山。
江月不经意地投去一眼,见其中簇拥的那位夫人虽刻意低调,也看不清面容,却足见对方出身显贵。无论是身上那件莲纹淡青绸面斗篷,还是手上通体透亮的翡翠玉镯。
但江月并未在意,又紧随哥哥的身侧离开。
江月刚回头而去时,柳太后却也刚好抬眸打量寺内。她也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一对极为出色的男女。
随即又一愣,发现那伞下目不斜视的男子,正是身为户部侍郎的江大人。然而,他身侧的那位年轻小娘子……
那张莹白如月,冷若冰霜的脸蛋,一下让她想起了故人。
柳太后恍惚,手指不禁颤抖,猛然揪住了紫英的袖口:“紫英,你看,看那人。”
紫英朝太后所示方向望去,也是一怔。
紫英是柳府的家生子,自小服侍柳太后,已走过数十年风霜。她自然识得,那年轻的小娘子,竟像极了柳老夫人,也就是柳太后的亲外祖母。
柳太后满心激动,几乎喜极而泣,她揩了揩眼角的湿润,尾音瑟然:“快,回去,去查——”
第50章
柳太后闺名原为柳芸。其祖父柳太守以芸字为孙女命名, 就是寄寓其内敛低调,戒骄戒躁。柳家为长安四大世族之一, 柳芸幼承庭训, 也出落成了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
十五岁那年,她由睿宗赐婚,成为了越王沈昱的王妃。越王亦是中庸温和之人,夫妻二人心性相投, 婚后可谓琴瑟和鸣。
柳芸成为越王妃后的日子, 相对平淡愉悦, 但她唯一愧疚遗憾之事, 就是自己几年未能为越王诞下一子。好在越王并不介怀, 待她一如既往,也未教旁人先诞下庶子。
终于在景泰十年, 她有了喜脉。那一年,柳芸满怀期待。
养胎九月, 滑州却忽发水患, 越王前往赈灾, 她独自在王府日夜担忧难寝, 便先归了娘家休养。却未想意外在柳府发动,好在平安顺利生下一女。
女婴生来白皙皎洁, 啼哭甚少,十分乖巧。她有一双干净的眉眼,弯弯如月牙。
柳芸见之心喜,恨不得将所有的母爱,都倾付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消息传到皇宫, 纵是女儿, 也是睿宗的第一位嫡孙女, 睿宗闻知大喜,赐礼无数,又速诏越王回京。
只是柳芸生产后虚弱,母女只能暂于柳府休养。也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她终生悔恨的意外。
原来自她清廉一生的祖父去世之后,富贵门庭却渐滋长阴暗龃龉。尤其柳芸的二兄柳缙,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仗着身为王妃的嫡兄,私下寻花问柳,甚至作出强抢民女为妾之事。
那妾家境苦寒,本有意中之人,却因着清白貌美之身被柳缙夺来,相好也被打得落下伤残。入府之后又屡受柳缙正室刁难,怀有一胎后,又莫名流产。
那小妾自此后暗藏滔天恨意,不仅是柳缙,也连同整个漠视旁观,包庇罪魁祸首的柳家一同恨上了。
她费尽心思,终于等到乳娘打盹之际,偷抱走了婴儿。
柳府火急火燎暗中找到她时,却只找到那妾在荒郊野外的一棵树上了吊,与她用血写下的遗书。
她卑贱一生,无人怜悯,终于为自己和那未出世的孩儿复了仇。女婴已被她扔入河流之中,王妃要恨,就恨她的二兄罢。
这一举的确足以彻底向整个柳府复仇。
睿宗的嫡孙女在柳府丢失,阖府上下都会受此牵连重罚。连带着柳缙所有作奸犯科之事,也会被连根揪出。柳府畏惧圣人降罪,派人沿着附近的河流苦寻,却如何都没有女婴的消息。
此时恰好家生子中有个马夫,家中也刚诞下一名女婴。柳芸的二伯动了心思,以借口重金买下婴儿,又将知情人遥遥送走。
又由年纪苍老的柳夫人出面为儿求情,说服含泪伤神的柳芸,让她装作是自己所生,以瞒天过海。柳芸恨透了娘家人所做之事,却也只能如此。
而这一瞒,就是十五年。从马夫那抱来的孩子,也成了安乐公主。
柳芸埋怨娘家。更无法喜欢上这个非自己所生,却替她的孩儿享受了所有疼爱与尊荣的女孩,却也没苛待她。
只是每当安乐被封得宠、及笄出嫁等时刻,她总会感到一阵难言的怅惋。
她不信自己的女儿真的这样死了。若她如今仍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如今也该嫁人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