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三朝元老徐丞相上书请立新皇后,甚至当众威胁陛下,若是不娶,定会朝纲不稳。
梁安眯着眼,半弓着的腰也立直了,学着当时薛准的样子说:“朕的天下从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女人身上,江山稳不稳是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姜肆忍不住露出笑。
她轻轻说:“我没看错人。”
先皇的几个皇子里,唯有薛准可以不破不立,其他人顶多只能守成,当不了一辈子的好皇帝。
梁安笑起来:“可不么!”
姜肆心情好了点,梁安趁热打铁:“陛下从早起的时候就没用过膳,一直在屋里守着姑娘呢。”
一下子就叫人听出了他的目的,姜肆也接收到了他的暗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前脚才说薛准对先皇后多么多么深情,后脚就提出来他一直守着自己,这是故意点她呢吧?
可是她身体还虚着:“让膳房上膳就行了。”
梁安显然早就意料到了:“姑娘早起也没用膳,不如和陛下一块儿?”这么多年,陛下和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说和夫人一块儿了。
若是能一起,想必会很高兴。
姜肆最终还是点了头。
#
两个病号,说得再隆重,人家也不敢给太难消化的东西,不过是些清粥小菜。
薛准还病着,姜肆也不例外,便面对面坐在床上,用一只小几按在上面。
隔着案几,俩人的脸色苍白得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薛准一个刚病的却比姜肆一个病愈的面色更加红润一些。
他摸着手里的碗,搅一下,看一眼姜肆,再搅一下,再看一眼,目光炽烈得让姜肆误以为他要拿自己下饭。
她忍了忍,一碗粥喝不下去,忍不住了,问:“你看我干什么?”
结果薛准忽然低下头,掉了一滴泪。
姜肆愕然。
她记得,薛准不是这样爱哭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忍不住去打量他。
薛准的手和肩膀都在发抖,是微不可见的弧度,若不是她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手指头也是僵硬的,微微扶着碗壁,像是在害怕太过用力会把粥碗给捏碎一般。
他低着头,起初只有一颗泪,后面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或许是察觉到了姜肆的目光,薛准耸动鼻音,偏过头躲过她的眼睛。
姜肆看见他眼睛红得彻底。
她顿了顿,无奈地问:“你哭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有无限的耐心,所以面对着哭成这样的薛准也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还想着去安慰他,去问他为什么。
薛准却说:“是热气熏了眼睛。”
姜肆反问:“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许是察觉自己语气微硬,她放缓了声音安抚:“你从前说过,你不会骗我。”
不说还好,一说,薛准好似更伤心了,脖子上快冒出青筋。
半晌,他才控制住自己痛哭的表情,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以前不论他忙与不忙,一定会陪姜肆吃饭,有时宫里留人,他也刻意只吃五分饱,留三分肚子,回来以后有时姜肆已经吃过饭了,有时没吃,他就挑她没吃的时候陪她一起吃。
后来姜肆察觉到了,就不再提前吃饭,而是等他回来一起。
起初裕王府刚建的时候,府里捉襟见肘,姜肆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薛准总怕委屈了她,所以想着法子地赚钱当差事,想给姜肆过好日子,姜肆也从不反驳,他给多少银子,她都笑眯眯地收下,过后用作家用。
但万事开头难,因为他娶了她,太子恼羞成怒,处处为难他,也为难姜家。
起初的时候薛准的差事迟迟安排不下来,他托人去打听,人家只说陛下没安排,要他等着,后来他才知道是太子明着给他使绊子,就因为薛准娶了他先看上的太子妃。
他的那一点皇子的年俸都不够支撑日常生活,更别说宫里有意拖欠。
而姜肆呢?她是有陪嫁的,可薛准说这些都是她的东西,他不能动用,姜肆可以用它改善自己的生活,但薛准不能安享其中。
姜肆觉得他迂腐,但最后也选择尊重。
裕王府刚建成的那段日子,他们常吃的就是清粥小菜。
并非什么御馔珍馐,然而只是那样平平淡淡、夫妻相守的日子,在薛准眼里也弥足珍贵。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姜肆死后的二十年,他总是反复去回顾自己的记忆,越回顾,那些糖就像是酒一般,越放越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