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原想去车站接你,可你爹说,咱们家是清流,决不能做出对大帅俯首称臣的姿态。”梁母笑中带泪,人上了岁数,就爱絮叨,又念道:
“嗐,娘是惦记你,想见你,跟大帅的专列的有什么关系?若是没有你,我管他是胡子,还是七省督军。”
梁月盈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父母的一片心意,她都明白。
爹不愿让族人和邻舍,见梁家人对宋世山卑躬屈漆;
娘只是思念女儿心切,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
双雁十分有眼力见地,搬来了两方垫子,搀扶着小姐起身,一并跪在了爹娘跟前。
随着小姐一块,给梁父梁母磕了三个头。
梁月盈道:“爹,娘。人都说,女儿远嫁,这个孩子便是白养了。父母在,不远游,是我不孝,没办法在您二老跟前尽孝。”
因为她一时冲动,如今也付出代价了。
梁母又一阵涕泣涟涟,忙将女儿扶起来,口中含糊道:
“乖,如今都是民国了,咱不兴那些磕头旧礼。”
“就是。”梁父也缓缓开口,“平常与外人结交都是握手,没得让自家儿女跪的。”
梁月盈笑着弯了弯眼睛,坐回到娘跟前撒娇道:
“娘,是我想跪的。”
不管她是十八,还是五十八,什么时候在爹娘跟前,都可以回到小孩子的样子。
“远嫁就远嫁了,不必自责。”梁父伸手,身旁立即有小丫鬟送上烟袋锅,给点了。
吧嗒抽了两口,才淡淡道:
“老话还说男儿志在四方,没得男人就能四处游历,把伺候爹娘的重任丢给妻子,自己出去潇洒,女人就得囿于深宅。”
爹爹深明大义,没有道德绑架,让梁月盈心底的愧疚少了许多。
梁月华歪在长椅上嗑着瓜子,巧笑道:
“说什么把婆母当成亲娘,都是违背人性的。姐姐虽嫁了人,可还是待自己爹娘最好。想那老虔婆逼着姐姐下跪,姐姐可是宁死不屈呢。”
梁月盈什么也没说,只淡淡一笑。
又不是把婆母把她养大的,她没吃老宋家一粒大米,凭什么被那老虔婆呼来喝去。
梁母听见小女儿这般说,又是担心起来:
“你那婆母对你不好么?”
若无人关心,梁月盈原本可以坚强,并非那娇气包。可有人一问,就委屈的红了眼眶。
几番欲言又止,梁母瞥了一眼屋内的丫鬟、婆子,已是给底下的人使了眼色。
“都下去吧,让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
“是。”双雁领了丫鬟们一并下去,准备给小姐打扫卧房。
出门后,问向从前一块踢毽子、插花的小丫鬟:
“我们小姐的卧房还在么?可是叫旁人占了?”
“哪儿能呀,老夫人说了,就算二小姐出嫁,在娘家也永远有她的位置。二小姐的卧房谁都不准动,走时候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立即有机灵点的小丫鬟,抢先答道:
“老夫人还说,从来没有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永远都是二小姐的底气和退路。若在江北过得不好,还回来当姑奶奶。”
梁父也与四女儿一并起身,道:
“我去前院看看客人,这两日登门送礼的络绎不绝,赶都不赶不走。”
梁父不说,梁月盈也知道,都是为着巴结宋世山的。
眼见屋内只剩母女二人,梁月盈便是将这半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娘,江北好冷,快将我冻死了。东西也不好吃,他们北人吃得很糙。那肉烤巴烤巴就吃了,上面还沾着毛呢。咦,看了就恶心,我根本吃不下去。还有老太太,她,她——”
梁月盈不看宋世山的面子,甚至连一声婆母也不想叫,提起她便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下去。
梁母心疼不已,只拉着女儿的手,也有些愤慨:
“我女儿这么好,知书达礼,又有分寸。从不强求男人就得围着自己转,也不挑剔婆母对自己是否关心疼爱,怎地她还不知足?”
梁月盈从前未想过这些,眼下也只剩了深深的叹气:
“娘,可能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本身没有文化,所以她会佩服读过书的人。有的人则不同,她大字不识一个,就讽刺念过学堂的都是书呆子,说她们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她眼界很窄,不能接受别人跟她不一样,只要别人的想法,没有跟她完全一致,就叫别人傻瓜。”
梁母心郁气结,却也明白女儿说的。
因着她这半生也遇见过这样的人,有些人长得丑,所以欣赏美女好看。有些人则不同,本身长相平庸,就造谣尤物是窑姐儿,一看就是攀附权贵的,在背后切切察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