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能在谢原身边呆太久,洞玄观有他的人,自然也有皇帝派来的人。
聆山道院原本是闲亭道人的居所,朱端登基资历尚浅,尚不敢对道门真人无礼,将谢原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而非长久。
谢原晕了几天没什么胃口,稍微清醒之后也不管那粥,他脸色苍白地抓住祝约,“我父亲呢?”
祝约端着粥碗沉默地看着他,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谢铮是于羡鹤亲手送走的,承泽帝要谢家父子的命,并且要得名正言顺。谢铮临死前已经奄奄一息,满身都是伤,如果被诏狱逼得写下认罪书,此案将再无翻身之日。
只有让谢铮至死不认,留住谢原才有一线生机。
“我明白了。”
谢原见他这副样子,长叹一声仰面倒在了榻上。
他和祝约相识许多年,有时不用多说一句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何况他也早就知道在诏狱那样的地方,一个年老体弱的人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与其如此,倒不如痛快地了结。
“究竟算什么啊?”
也不知他在问谁,谢原喃喃道,“十年寒窗究竟算什么啊?”
从天子学宫到江南贡院,本以为走的是一条光明的登天大道,结果回头一看,当年金陵长街打马走的竟是一条声名狼藉,凄然赴死的路。
“我找人送了伯父一程。”祝约看着他的萎靡之态也不痛快,“你若是实在无处发泄,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该受的。”
谢原不动,一手盖住眼睛,“诏狱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清楚,上头那位要他死,他逃不掉,你送他一程反倒少了苦头,我还没残到分不清是非。”
“事到如今,你想为谢府平反吗?”
谢氏一族已被抄家流放,谢原这个名字在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承泽帝怨着谢家,平反之路难如登天。
如果谢原放弃,会有人立刻送他离开金陵找一处平安富足之地终老。
祝约望着他,搁下了瓷碗,“告诉我,你想吗?”
他隐隐已有答案,还是不死心问了一遍,谢原也在看他,半晌才缓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谢风野为人板正,却从不怕事。
“那你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一遍。”祝约坐在塌侧,垂目看着半死不活的人,“还有...仔细想想是否有什么学生或者门客蒙过谢府大恩的。”
那夜诏狱的另一拨人是他心里挥散不开的疑云。
参知政事谢铮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祥初帝时以一甲十一名入仕,年轻时游学关外,熟识鞑靼与瓦剌语,被祥初帝殿上直接点入鸿胪寺,后来一路爬到九卿之位,谢原十一岁那年官拜副宰,入主内阁。
此生唯一一件错事恐怕就是宫变那日力主秦王登基。
谢铮是个惜才的人,每年春闱都会亲身到国子监看看有无资质上佳的学生可用。祝约在国子监时,因为谢原的关系常受他照拂,也见他夸赞了很多少年学子。
“大恩...”谢原从榻上起身,拧眉道,“是有人为父亲求情了吗?这不是疯了吗?要送命的!”
“不是。”祝约拍了拍他微颤的脊背,“是我救你出来那日,有人潜入诏狱,用一副和你身量相似的尸身想换你出来,那具尸身穿着的是你三品的工部侍郎官服。”
谢原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你是说......”
“能铤而走险救你,还能拿到你内宅的东西,你仔细想想,是否有这样一个人?”
“不可能是他。”谢原满脸不可置信,“父亲他帮衬过的寒门子弟无数,可若能进出谢府的,只有国子监一个学生,你也见过的......那个孙正仪。”
“孙正仪。”祝约琢磨着这个名字,面有惊愕之色。
各州府选送的学生都得先去国子监过目一观,祝约记得承泽三年是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并且印象不浅。
“对,两年前他本来可以登科,因为出身苦寒偏远,幼时没有练过官体,字迹不得礼部几个老学究的喜欢,愣是叫他落了榜。”
谢原又道,“他当年落榜之日身无分文,要跳江时被我父亲救下,又觉得他见识不错,收了当门生留在家里干活,说是待来日再考......可他又穷又无家世,从哪儿弄来人干劫狱这种事情?”
祝约听他说着这个学生的过往,他突然深深看向谢原道,“你父亲可知那个孙正仪...是当年临洮府送来的贡生。”
鸿胪寺内,厅中香炉被仆从断断续续添了好几盏,时不时就有各路人马打着签公文,找文书的借口拿眼睛四处打量。
晏闻坐在主位上,看着还没喝完又被仆从讪笑着添满的茶水,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当值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六七个人逮住寒暄了一番,他都怀疑是否自己穿错了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