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没能留后是件极为可惜的事,朱怀拔起一杆长枪掂在手里,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何对祝家一事这般执着。
也许是他幼年习楷书写的乱七八糟,听头发花白的言老太傅随口说了一句“这褚楷还是祝循如当属第一”的时候。也许是他偷摸溜出宫来乌衣巷找言筠玩,结果看见言老太傅站在嘉王府门口悄悄地抹了抹眼泪的时候,他对“循如”和“祝家”的兴趣一下到了顶峰。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三代将门,平叛战死,却不肯在史书上留下自己一星半点痕迹,究竟是为何不要这满身功名?
祝循如又究竟是不是嘉王之后?
少年人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于是他拖着言筠去问混了三朝的言老太傅,结果一向宠着他们的小老头在这件事上总是回避不语。
他只能忽悠言筠去翻他爷爷的书房。
朱怀想得很简单,若言老太傅与祝循如是故交,定然会有书信往来。言筠最终被撷芳殿的藏书收买,前几日真去做了这缺德事儿,没曾想真有了收获。
太傅府的书房里有一摞已经泛黄发脆的信件,皆被言老太傅仔细摊平折好放在一处小匣子里。
言筠做贼一样,紧张得双手都在微颤,打开匣子就像是翻开了爷爷年少的时光,也在里头找到了朱怀最在意的那两个字。
这些信件来自五湖四海,有的是飘逸的褚楷,有的是俊雅的王行,落款或是循如或是然觉。可惜里头没有提起祝氏,只讲了了山川河流,各处轶闻雅事。最后几封稍新一些的都来自太湖梅里。
“循如。”朱怀抓着那杆抢,默念道,“循道无常,只求自如,真是个潇洒好名字。”
言筠则对另一人兴趣大点。
他曾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了翰林院的老大人“然觉”是谁,谁知对方嘿了一声道,“你去翻翻《大明状元录》。”
于是言筠去了。他在那些陈旧的文字记档中中翻到了然觉的生平,知晓了他姓晏,单名闻,善王行,然后几乎是屏着息读完了晏闻当年金殿夺魁的文章。
“然觉也好听啊,晏大人可是承泽年第一个状元,孝心也好,在平步青云之际淡泊名利,辞官归隐。”
言筠也不知道自己在和朱怀比个什么劲儿。“我问过老翰林了。他们都说晏大人不仅文采斐然,现在金陵城里提起他,还有人记得当年他登科打马过长街的模样,说是一百年都出不了这么俊的公子,说得我也有点好奇。”
朱怀不服气道,“嘉王可是有名的美男子,他夫人亦是声名赫赫的周大美人,若他二人真有一子,肯定比那个酸溜溜的晏状元英俊潇洒。”
言筠懒得和他辩,毕竟谁也没见过循如和然觉,再争下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道,“说不准有画像呢?咱们找找?”
朱怀兴奋了,“说得对!”
二人全然忘了是来替户部勘府邸修宅院的,像是寻宝一般在偌大的府邸寻找起来。
日落时分才双双累瘫,毫无顾忌地坐在了地上。
“这事儿不对。”朱怀喘着气,“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废话。”言筠也喘气,“嘉王的东西都送到洞玄观供奉香火去了,当然什么都没有。”
朱怀瞪大了眼睛,“那你还让我找?”
言筠无奈,“你也没反驳我啊!”
自古一物降一物,朱怀自知说不过言筠,他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嘉王府高大的梁顶。
忽然他将言筠从地上扯起来,像是憋着一口气道,“走,去梅里!”
第96章番外一:烟月(二)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梅里一直是传言中的太湖文枢,三朝一共出过两位状元和数不尽的文宰。
言筠出生在金陵,长于乌衣巷,习于国子监,不少同窗同僚都出自太湖吴氏的书院,风骨气度皆是上品,连他们这些世家公子都要自惭形秽。
言老太傅腿脚还利索的时候偶尔还会独自到梅里走走,近些年年岁大了也就不再动了。言筠对此处也很好奇,奈何入仕后翰林院事务繁忙,他从未能踏出金陵半步。
此时他站在湖东书寮新漆的乌竹门下,胸中激然,不免感怀文人风骨。
然而感怀到一半,一声大惊小怪的尖叫就让他恨不得转身把朱怀踹进太湖。
“哇!阿筠,他们这书院可比鸡笼山强,能看见湖啊!对面那山上还有好大一座阁楼!”
言筠的感怀被打断,有些头疼。他居然忘了身边还有个长在大内更没见识的家伙,上蹿下跳引得下学的小儒生们纷纷侧目,看傻子一样看过来。
“你再喊一句,我就把你踹进太湖。”
言筠是笑着说的,可惜是皮笑肉不笑。朱怀熟悉这眼神,他往后退了两步,颤颤巍巍指着他道,“我警告你啊......谋害太子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