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约一言不发,他望着眼前人像是望着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眼中全然淡漠。
好似这个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大朝律例,皇位当由太子继承。若无太子,则自皇子中择其优,我也是先帝之子,我为何不能拥有这一切?”
朱端早已无所谓了,他闭眼,仿佛在那夜的修罗地狱仍在眼前。
他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抱着昏过去的长兄坐在东宫门前,对着那张一向温润,且面对危局泰然自若的脸,眼底渐渐浮上滔天的恶意。
何止是赵氏变成了恶鬼,连他也在那夜彻底踏入了地狱。
“我拿起地上疯女人的长刀...或者说先帝的刀,废了点力气,斩下了朱竩的头。”
朱端嗤笑一声,“那疯女人还没死透,我没管她,反正她活不成了,我猫着身子躲进了东宫旁边的狗洞里,你瞧,受过苦还是有些用处的。我知道哪儿有狗洞,哪儿能藏吃的......呵,直到外头传来十七叔的声音,我才敢冒了头......后来我告诉所有人,赵氏杀了我的兄弟,文武百官痛心疾首之余,第一件事居然是推十七叔为帝,我亲手夺来的东西,怎可让他如愿?”
祝约听着身后的兵戈声,语气平静无波,心寒透顶。
“我以为你是权势在手后才变得如此,原来你一直是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朱端笑了一声,并未反驳这个称呼,他道,“后来就得心应手多了......先是暗中杀了几个参我无能的官,后来谢铮事起,我就杀了他。不管是谁,对我有所威胁的我都会杀,在这皇权之下,人命就是草芥,他们还不配说一个不字。你不是问我为何谢工部名满天下,我依然要杀他吗?”
“祝循如,你问问自己罢。”
朱端坐着,抬起眼看向他一身素白的身影,与那双冷漠的眼睛相望。
“违逆我而我能杀的人活不到第二天......你和谢原在国子监学时亲如兄弟,同进同出。不管你二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染指君王的人,谢工部已经犯了大忌。”
朱端眯了眯眼,忽然阴毒一笑。
“你该好好谢谢阿婧,若非她喜欢,连你的晏大人也早被我杀了。”
第92章弑君(三)
“我最悔之事就是没能在梅里就杀了他。”
朱端不再看祝约,他低下头玩着掌心一根枯枝。
“什么晏湖东,什么状元郎,什么驸马......一介商贾门户堆着这些好听的名声,生怕旁人瞧不见这是颗蒙尘明珠似的。书里教的是名士高洁,做的又是另一套,眼见攀不了侯府,就转头去攀公主,偏偏你们两个眼瞎的都被这市井小人曲意逢迎勾得动了心,凭他也配?”
“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
祝约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萧索的背影,“门第何分贵贱?你出生皇室,身份尊贵,但你所为有哪一样算得上高洁?”
“朕是皇帝!!”
朱端怒而起身,他双目忽然变得通红,与祝约面对面站着,厉声道,“你知道这世上之所以有皇帝,就是为了告诉世人,朕就是天理,朕的所作所为都无过错!”
“谢铮被陷害又如何?他与蛮夷文书通商令往来是事实!何况他不满朕继位许久,若是将来起了心思岂不将罕东卫都毁在他手里?!杀了他又有何错?朱桯......枉朕叫他一声十七叔,成王败寇,古来自当如此,五年前他不敌就该认命,可他偏不......”
“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两个细作的死和北市街的案子是谁做的吗?!”
朱端凄声问他,“祝循如,你就这么想逼死我吗?”
“你说你后悔,我也后悔。”
祝约看向他身后的红梅,御花园里和宫女争抢一枚旧珠钗的九皇子在眼前成了面目狰狞的承泽帝。
朱端看见了他目光所及,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忽然惊慌失措道,“闭嘴......”
“我后悔那天离开武英殿,结果遇到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说我对你好,你叫我一声哥哥。然后对我满腹猜忌,在望江楼羞辱我,逼迫我娶朱婳,再用我父亲要挟我。”
祝约冷声道,“这都是你做的孽啊陛下...是不是朱桯和祝家一日不死绝你就不会安心?!若非被你逼上绝路,我不会让梁锦淑拉太子下马,误打误撞害他惨死,这是我的罪孽我自会来担!
“直到祝襄死之前,我都没想过要你的命......甚至想等一切平息,用我的命去偿朱启修。”
朱端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御花园幽暗的一角,那个护送他来的老太监早已消失不见,偌大的庭院,只有鲜活的花和他们二人。
“王伏?!”
朱端恍然之后眦目欲裂道,“他也是你们的人?!他是故意把启修的死引到祖梧身上好让我疑心祖梧?再让启岳离宫,祖梧见前路已空,就会顺势登基......你们正好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