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赢不解,她听说过朱家兄妹的过往,都是熬日子过来的,应当明白被欺凌被羞辱的痛苦,为何又要将此加之于旁人?
自古以来,圣贤书都说造反绝非什么好词。然天下太平之时为权欲而反为恶,那么朝局动荡忠臣无端被杀而反呢?
商赢叹了一口气,真切地觉得难受起来。
朱婳显然还兴头上,她摘了发冠后行动自如,嫁衣下摆已经全部湿掉,名贵的云锦变成猩红色,织金衣袖也被岸边枯藤勾花了线。
她不落座,只是蹲在商赢脚边,用手指去勾那只被困在一隅的小鱼玩。
商赢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对朱婳道,“婳儿喜欢这只小鱼吗?”
朱婳想也不想,“喜欢。”
商赢摸了摸她的头,循循善诱道,“你看啊......它在池子里能游来游去,还能和其他小鱼一块耍趣。如今婳儿因为喜欢它,却要把它关在这个小碟子里,它是不是太可怜了?”
朱婳勾着鱼尾的手指一顿,旋即抬起眼,她思索了一下,一双瞳孔明亮清澈,而后小心翼翼道,“它不开心吗?”
商赢道,“如果把婳儿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不许出来,婳儿是不是也会不开心?”
朱婳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她没再说话,而是端着笔洗回到池子边,将游鱼倒了进去,红鲤晃了一下尾巴,立马游进了暗处的假山石洞中,不见了踪迹。
商赢看着颇觉欣慰,她知道朱婳四五岁就成了这样,心智不全,脆弱地像根蒲苇。但她长于身边人的爱意,一举一动皆是以善为本心,只要稍加教化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朱婳在黯淡的月光下看了黑洞洞的假山一会儿,没等到红鲤再游出来,她扁了扁嘴,跑回了商赢身边,没头没脑道,“小鱼不高兴,祝约哥哥也不高兴。”
商赢一愣,她没想到连孩子都能看出来祝约高不高兴,她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祝约哥哥不高兴?”
“他不高兴就不说话。”朱婳揽了揽自己的袖子,“从小就这样,所以爹爹说......”
她忽然捂住了嘴,像是说漏了什么,猛地摇了摇头,这是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商赢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来得及细问,外头已有商家的人进来道,“大小姐,康南长公主来了。”
主厅中还有宾客未曾离席,祝约伤口还没好全,没人敢强求他喝酒,只有几个长辈推辞不过,他勉强喝了几口,朱翊婧来时他被那身正红晃了一下眼,然后躬身行礼。
满座宾客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放肆,也都放下手中碗筷酒杯,下跪了一片。
晏闻一身素白站在朱翊婧身后,眉头始终拧着,朱翊婧反倒心情不错,她扶住了祝约行礼的双臂,然后对满地跪着的人道,“大喜的日子,诸位不必行礼。”
祝约低声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朱翊婧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的谢恩,她给身后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把东西端上来。”
丫鬟低着头端出了一只锦盘,盘上放着只掀了盖的鎏金嵌玉的壶和两盏金杯,果香混着酒香飘荡出来,落在鼻尖,经久不散。
“南洋的贡酒,父皇当年留在宫中的也就只剩这一壶了。”朱翊婧亲自替他满上两杯,“皇兄不能亲自前来,所以由我这个妹妹代劳,亲自来敬。”
酒水是浓紫色的,落在金杯里更显妖异,祝约站在原地未动,朱翊婧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着仰面,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那杯。
“壶是最寻常的壶,酒却是最上乘的酒,小侯爷若是不想和本宫喝,那就让晏闻陪你喝一杯罢。”
丫鬟又取出一只杯子倒满,晏闻站在花灯下,神色阴沉,他道,“小侯爷为救长公主殿下受伤不宜饮酒,两杯我代他喝。”
“不必。”祝约没觉得朱翊婧会蠢到在侯府婚宴上,这么多宾客面前下毒,他死在这里于朱端而言只会是麻烦,他疑心的是朱翊婧的目的。
这几日朱端当为鞑靼给出的两个选择焦头烂额,割让岁贡,退兵西北的折损远超于嫁出去一个朱翊婧。
关外荒凉,好不容易重回权势巅峰的康南长公主绝对不会愿意屈尊和亲,但眼前的姑娘好像无事发生一般,还有闲情逸致来此道贺。
祝约正待端起那只酒杯,手中突然一空,晏闻已将两杯都灌了进去,他冷冷地盯着朱翊婧道,“太医说了他不能喝。”
朱翊婧转过半身去看他,晏闻冷冷地将杯子放回原处,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仿佛有默契般沉默了下来。
堂中寂静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晏闻,又很快低下头去,传言中的佳偶来来贺他人新婚本来是件吉祥事,不知怎得他们竟品出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