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那是不该的,夫子教的三纲五常,行规蹈距都在告诉他,有悖伦常之事终究上不得台面,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那时他还年轻,固执地觉得不和晏闻说话就能好,于是日日板着脸不搭理人。
晏闻是个识趣的,搭话几次小侯爷总是冷冰冰的,怕是金陵的公子哥儿瞧不上他这个小地方的商户子,也就找旁人去了。
祝约冷了晏闻一段时日,又把自己关在灵岩山藏书阁抄了三天心经,几乎抄成了个了和尚,气性才消下去不少。
他以为自己好了,然而第三日他走出灵岩山山门时,正迎面瞧见晏闻探着身子去够一簇水面上的桃花,旁边站着一身鹅黄比甲,笑得烂漫可爱的康南长公主。
那股消下去的气如同排山倒海般卷土重来,将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境搅了个天翻地覆。
也是那一瞬间他突然悟了为何当年父亲跪在爷爷面前立下只娶母亲一人的誓言。
为何金陵坊间常说乌衣巷定侯府总有不世出的痴情种。
只是祝襄还能争一争,他连找个人开口都不能。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错的,晏闻才是对的,满腹经纶的才子就该配公主这样的佳人,然后三媒六聘,百年之好,儿孙绕膝,成江南又一段佳话传奇。
意识到这些之后,他更加疏远了晏闻,承泽元年,朱端登基,应考学子一道从太湖梅里回了应天府国子监。忽然换了地方,同一个书院出来的学生总会更亲近些,然而他和晏闻还是没有交集。
直到那夜撒了满地的玉带糕,祝约憋了多年的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爆发了。
谢原晏闻实则都是大度的人,较劲也是天子门生闲来无事起哄的,一叠玉带糕谢原肯定不会计较什么,太小家子气也不像他谢府做派,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祝小侯爷就更不爱计较了。
但那夜的月色下,祝约就是阴沉着脸,一点点将那泥泞里的糕点捡起来,掰开上面沾了脏的地方。
谢府厨子做的糕点很好入口,小巧玲珑,掰开脏污的地方也就不剩什么了,祝约看着自己一手碎屑,依然固执地一个一个地去捡玉带糕。
晏闻也愣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又抓了他的手去拍糕点碎屑,懊恼道,“欸,你别捡了,都这样儿了,脏。”
祝约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晏闻被他瞧得有些慌了,他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眼神,但他知道祝约生气了,还是很大的气。
从前小侯爷就不怎么待见他,这回算是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这样,我带你去城里再买一份吧。”晏闻提出个折中办法,“城里南记铺子的玉带糕不错!”
祝约还是没理他,望着满地狼藉,像是自言自语,“谢原还受着伤,饿着肚子。”
谁知这话倒让晏闻有些不爽了,他甩了祝约的手,嘀咕道,“好你个祝循如,咱俩才是先认识的!现如今你倒是把他当宝贝供着跑来怪我,我又不是故意要摔了你的盘子的,说带你买你又不去,莫不是要我凭空给你变一份出来不成?”
明明是他犯错在先,这话却说的委屈万分,祝约自认是个很好哄的人,因为他心里的火气突然就灭下去了,甚至有几分想笑。
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一下,晏闻立马就顺着杆爬了,他拽住祝约的袖子,眼睛亮亮的,“小侯爷笑了,小侯爷不生气了”。
祝约甩开他就往回走,不想多留,结果晏闻却拖着他道,“诶等等,你现在回去他也没得吃,我有办法。”
那夜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做贼一样潜入国子监的厨房,愣是忙活了一盘子玉带糕出来,就是黑灯瞎火的,把夫子治脾湿的黄连粉当了黄豆粉。
那盘子奇形怪状的玉带糕端到谢原面前时,他很给面子的尝了一个,然后露出了一个会被夫子大骂形容不端的痛苦表情。
祝约坐在一边看他吃,谢风野怒火中烧,砸了一个到他脑袋上,骂道,“你还笑!”
那之后三更半夜吃黄连就成了谢原常用来笑他的句子。
谢家大公子据传为人沉闷,做事恪守陈规,一板一眼,形容体态堪为表率,祝约也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滑稽的表情,拍着床板大笑起来。
谢原再次怒道,“祝循如!你要毒死我啊!”
一枚黄连玉带糕就这样再次飞了过来,饶是在家受惯了周皎的盘子,祝约跳起来也没能躲过这一下,被挂了满脸黄连糕屑,站在原地笑得捧腹。
谢原拿玉带糕当弹药,趴在床上也跟着笑,“怎的?真以为哥哥我只会读书?本公子七岁就随猎先皇了,熊瞎子都躲不过你还想躲!”
参政府家训就是“韬光”二字,谢原古板了很多年,人人都以为他宁折不弯,受不得辱。只有祝约知道,谢原谢风野是个惜命的人,绝不会自己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