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尹不明所以,晏闻不说哪里好也不说哪里不好,而是亲自请了苏绣娘子入制造司对着绣样重新改了一通才勉强点了头。
今日便是请小侯爷亲试的最后一轮,好确保大婚不出差池。曹尹等到姗姗来迟的二人,八风不动地行了礼,他带了礼部的侍奉女官,却没有要让她们上去伺候的意思,亲自端了婚服,“请小侯爷更衣。”
祝约霎时就明白了为何晏闻今日一路寡言,他从喜服上挪开眼看向晏闻。晏闻没事人一样放下自己的伞,面色自如地从曹尹手中接过喜服。
“皇上这样看重小侯爷的婚事,当由本官亲自伺候。”
晏闻语气很缓,但不容置疑。
礼部女官躬身对视一眼,觉得有所不妥,定侯府再尊贵,也没有正五品上的官员亲自伺候的道理,正待开口,曹尹已经挥了挥拂尘挡住了她们的视线,自觉守在了内宅门口。
“那是应当的,咱家在外伺候,还请小侯爷和晏大人仔细瞧瞧这婚服有无要改的地方。”
堂屋后有供来客小憩的花厅,菱花窗外,雨幕如注,芭蕉翠竹和桃树都被打弯了花叶,淅淅沥沥声响砸在青砖石地上,搅合得祝约心绪不宁。
从前晏闻不论有什么念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喜怒瞋痴,直来直去。如今这般沉默冷淡实在罕见。
他跟着端了喜服的晏闻进了花厅合上门,斟酌着措辞道,“曹尹是你的人?”
“看出来了?”
晏闻平静地将喜服搁置在案上,抬手将绯色蟒袍,缀金衬摆的贴里,斜披红色锦缎一件件挂好,背对着祝约站在那片绯色前看了会道,“我叫他们改了三遍,一针一线都顾到了,这次制造司办的不错。”
祝约对那身流光溢彩的衣服毫无兴趣,他有些担心晏闻,缓缓眨下了眼,“既然你都看过了,那便不用试了,过会儿拿出去给曹尹,告诉他就这样罢。”
“怎么能这样糊弄自个儿的婚事?”晏闻转身走到他面前,替他解开腰间的绦带和玉佩,“织造局的绣娘接了圣旨不眠不休绣了好几日才做成的,不试岂不可惜。”
道袍松松地落下来,那双手没有收回,指尖从腰身处缓缓上移,不急着解开侧摆的珍珠暗扣,而是覆上了领口处被雨水打湿的衣襟。
入夏后衣衫渐薄,窗外雨幕正盛,这样的天气说不上燥热,却闷得叫人心慌。
尤其是今日的晏闻虽然还是细致体贴,话里话外却暗藏不愉,毕竟从静明楼见到他那一刻,晏闻就已经在不高兴了,而且是十分地不高兴。
这场婚事非他所能控,甚至可以说是无妄之灾,祝约明知自己没有过错,但他莫名觉得理亏,所以近乎是纵容着晏闻冒犯的动作,任他慢条斯理地扯开珠灰色的道袍,有些粗暴地丢到一边。
“贴里也要换。”晏闻面无表情地俯身,在他耳边道。
看似例行公事,双臂已几乎将祝约揽在怀里,双手绕在他身后解开了里衣的系带。
祝约没动,贴身的衣服散开,落入眼中的是大大小小的刀枪伤痕,这些伤痕大多都是旧伤,已经成了浅褐色的疤。
他十六岁到梅里后再未上过战场,悉心养了这些年又养回了天生的肤色,比起少时刚离开西北时要白上许多,因而那些盘桓在躯体上的斑驳痕迹更显刺目。
尤其是肩上一道箭创,刚长好的伤口四周淤血未清干净,青紫色的皮肤中间一道贯穿箭痕,史昭谦再怎么妙手回春也难使这处恢复到原本平整的样子。
晏闻从没有在亮堂的地方这样清晰地看过祝约,借着有些暗淡的光,他呼吸滞住,一时间连心头郁结都忘了个干净。
嗓中微微发涩,他不免发问,“怎么想到去挡的?”
祝约知道他的脾气,此刻一定是满脑子都将这一箭归咎于自己,毕竟朱翊婧的死活与他祝约毫不相干,唯一能让他出手的理由就是晏闻,那时候还将朱翊婧放在心上的晏闻。
晏闻一直觉得明面上此箭是为了朱翊婧所挡,实则是为了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朱端找人杀我,还是真有人想行刺康南。”
祝约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不必觉得有什么,我受这一箭还能活,可姑娘家就不一定了,况且那日就算是陌生人遭难,我也一样会去救的。更何况...现在不是好了吗?”
晏闻不语,他执拗地盯了会儿伤口,然后垂眸与祝约相对而视。
祝约看不懂这眼神,只能猜道,“是不是不好看啊?”
晏闻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祝约只当他是应了,边伸手去取新做的贴里边笑道,“我倒是觉得疤痕在男儿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父亲说这是功勋,毕竟战场上动刀动枪哪有不留疤的?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要是你不喜欢的话,只能等日后留条命去梅里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