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了长公主之请,倒不是为了她,而是他心知肚明朱翊婧恨极了祝约,不知道又要在席上给祝约什么难堪,有他在,至少能挡住一二。
从柔仪殿出来这一路也想了许多,定侯府和秦王府的婚事朝中没有多少人赞成,秦王府军多在曲靖,揽江军旧部在西北凉州,剩下的全部冲了京中三大营,虽说分散,要是真拧成一股,京口水师加上东南水师也压不过去。
他不是什么心怀大志,拯救苍生之人,说白了,这皇位让秦王坐或许比朱端更好。
朱端在这个时候拿祝襄要挟祝约,明面上看是一步烂棋,实则是将心腹大患归于一处,都在曲靖,总比将已经结了怨的小定侯留在金陵要好。
说不准曲靖府已经布了暗杀的兵力。
至于这场有名无实的婚事,祝约的想法在皇帝看来丝毫不要紧。
祝约,他没来由一阵烦躁,连整理好的思绪也乱了方寸。他知道祝约喜欢的是不留情面的九五至尊,懵懂的朱婳陪他在凉州走了三年,似亲妹,似家人,唯独不会是妻子。
他无牵无挂能断了朱翊婧重修旧好的念头,祝约身上绑着的是他的父亲,是凉州卫十万揽江军。
心中有些许震痛,他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情愫,最近他总是想到祝约。
想到梅里藏书楼被他惹红了脸,又口是心非送他下山的少年,想到秦淮河漫天烟火里坐在他身侧那道落寞的身影,最后是望江楼的一片猩红中含泪看向他的小侯爷。
他烦闷地揉了揉眉心,马车却在此刻停了。
应松敲了敲车门,脸色不太好,他们还未出皇城,正停在一处夹道上。
抱着拂尘的太监站在那里,不是李晦,是张苍老精明的脸。
豺狼刚走,又来虎豹,所有人面色都不太好。
晏闻望了老太监一眼,突然勾起一个笑,“王公公,别来无恙。”
第48章西厢
王伏是大内的老人,这些年一双脚走过了这皇城司的每一块地砖,一双眼也看过了平步青云和人死灯灭。
他是从前留春台的旧人,吴嫔和两位小皇子最难的日子里,是他搭了一把手,后来朱端登基,他也成了奉天殿的御前大太监。
这些年他谨小慎微,慵懦寡言,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唯有晏闻,他不过透出一点马脚,这人就笑着问道,“秦王府可还安好?”
王伏扫了一眼跟着晏府马车的净澜,总是低顺的眉目轻颤了一下,他知道晏闻和定侯府近来私交甚密,却不曾想他连这些话也不避着。
王伏躬身道,“有劳晏大人挂心,秦王与寿光县主一切安好。”
晏闻盯了他片刻,笑道,“既如此,本府车马宽敞,不妨送公公一程。”
夜半石鼓,秦淮点灯,这是天底下最富庶瑰丽的地方。
京中风气奢靡,太监虽不比前朝东西厂权势大,但多少有些家底,金保李晦之流都在此处置了家产,养着几个小唱女郎供消遣。
王伏却不同,他的小宅临水,典雅古朴,没有仆从更没有小宠。
厅堂内挂着佛母图,线香终年长燃,一眼望去森森冷冷,像在祭奠什么人。
他照常上过香,而后摘了自己的纱帽,一丝不苟梳拢的白发被勾出了几根银丝,在风里颤颤巍巍,他请晏闻落座,不再藏匿自己的目的。
“宋家的案子,晏大人办得很得圣上欢心。”王伏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他显然不是在替承泽帝夸一夸晏闻,“当然,秦王殿下知道这件事也很欢喜。”
“毕竟大朝要出一个有用的人,实在是难得。”
晏闻对此避而不答,他只关心一点,“你帮他做事,小侯爷知道吗?”
王伏慈眉善目,心中却已了然,“不论小侯爷知不知道,秦王殿下这些年视小侯爷为亲子,不论是我或者是旁人,必然不会害他。”
朱端并非生性阴狠,从前在宫里虽然饱受欺压,却始终存着赤诚之心,他心疼过这个孩子,也知新帝登基必然群狼环伺。
然而世事弄人大抵如此,凡事皆有先来后到。
他并非以童子之身受宫刑,此前他是六王府上的谋士,有过一位善良的妻子,一个老实的儿子和刚诞下小孙子的孝顺儿媳。
兵戈相见那天,魏王朱桓自缢于王府,而他和一群门客都被关进了诏狱。
祥初帝不想落个滥杀的名声,赐了这群人宫刑,他拖着残躯回到家时,满院已空无一人,只有个少年抱着婴儿襁褓在等他。
他的孙儿已经熟睡,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紫衣金冠,腰间坠着亲王才有的螭纹玉佩。眉眼扫过来,没有盛气凌人,唯有道不尽的江南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