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讲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味道太甜,他移开目光,始终看着宫墙上跳上跳下的小鸟雀。
“臣听闻严公公打碎了进贡的金镶玉瓷瓶,畏罪自杀。”这是宫中盛传的死因,谢兰辞也没有探究过真假。
“有的人,是朕亲子,做了错事,朕会念在血脉留其一命,”皇帝眼底露出一抹肃杀与狠辣,说话间他手用力,腕上的佛珠串子断裂,佛珠散落一地,他警告谢兰辞,“但若是别人胆敢妄为,朕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的话语里带有威胁,谢兰辞来不及惊讶,他跪在地上,自行请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第4章
周遭非常安静,只有时不时传来的雀鸟鸣叫,谢兰辞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背脊僵硬,面前稳坐江山几十载的君主比他以为的要心思深沉得多。
从开国以来,大梁每任君主最忌讳皇子与官臣结党营私,谢兰辞不知道皇帝探查到他与二皇子牵扯到何种地步,只能静静地跪在这里,等候发落。
沉默许久后,皇帝开了口:“你素来与淮王交好,除夕之夜他给老三下毒一事,你可有参与?”
谢兰辞一怔,除夕那日他从二皇子府出来,和严公公一起进入三皇子寝殿,全程都是由他信得过的人参与,怎么会走漏风声,被皇帝知晓。
不,皇帝应该是只知道李舒珩所为,不知道他有参与其中的。如果皇帝知道,今日就不仅仅是在这里鞭策敲打他了,谋害皇嗣,可是死罪。
谢兰辞回答道:“臣没有,臣不敢。”
皇帝一直审视谢兰辞的眼睛,又问他:“老三在送往黔州的路上失踪了,这你可知道?”
皇帝竟然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谢兰辞掩下内心的疑惑,回禀道:“是臣放走的,三殿下本该是那高飞的鸟,臣不想看他困于黔州,私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岂料皇帝听了后并未生气,只是缓缓道了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和他母妃一样,都是向往自由的人,如此,也算成全了他。”皇帝重重咳嗽几声,声音虚弱,“当初选你做老三的老师,朝臣因你年少,极力反对,但朕仍然为之,现如今看来,是对的。”
谢兰辞低头,至今无颜面对除夕之夜的事,现在回想起李舒玧临走前看他的眼神,还会难受痛心,谢兰辞对皇帝坦言道:“臣有愧于三皇子,有愧于陛下。”
“你起来,”皇帝伸手将谢兰辞扶起,慢慢道,“老三天资聪颖,可他毕竟是前朝公主所出,朕不能放心,受人怂恿带刀上殿,意图行凶,按律法已是造反之举!朕将他发配,已是格外开恩。”
面前虽年老但依旧威严的皇帝,执掌江山十几年,提及自己的儿子,不再仅仅是严父的身份,更多是一个君王。所谓帝王家薄情,便是如此吧,很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继续道:“老二心性不稳,又心狠手辣,竟然对其亲弟下手,朕昨日知道此事,一夜未眠。”
谢兰辞立于皇帝身侧,对这位天家父亲生出些许同情,但几位皇子如何,他一个臣子怎可多言,只能说了句,“陛下息怒。”
皇帝透过正午微暖的阳光凝视谢兰辞,面前的年轻人身长玉立,他不过也才十八岁余,出身世家名门却不骄纵孤傲,才智过人又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许久后,皇帝像是从谢兰辞身上看到熟悉之人的影子,他微笑着惋惜道:“要是老师还在就好了,他会告诉朕该怎么做才好。”
皇帝口中的老师,是谢兰辞的父亲。
皇帝又重重地咳嗽起来,似是五脏六腑搅动又喘不过气,痛得他五官扭曲,额头青筋凸起,像一尊枯萎的老榕树。
一股殷红色的鲜血从皇帝捂住嘴的手缝里流出,谢兰辞瞳孔一缩,反应过来后,立即对外面候着的太监宫女大声道:“快传太医!”
老太监在龙颜震怒,皇帝的佛珠断裂时就跪在了地上,闻言他迅速爬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向太医院。
谢兰辞拿出手帕,给皇帝擦拭鲜血。
皇帝没管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他近乎艰难地从喉头发出声音,“谢家三代忠臣,已出两代帝师,曾先朝夏侯氏,一家三代帝师,流芳千古,后人传颂之。”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奄奄,说话断断续续,“瑜儿年幼,谢爱卿,可愿与陆翰林,共辅之?”
李舒瑜,皇帝的第五子,今年八岁。
谢兰辞惊讶地抬头,对上皇帝坚定的目光。他才明白,皇上要立五皇子为储君,今日叫他来,是要托孤。
谢兰辞跪在地上,脑海中始终浮现除夕夜李舒玧骂他不配为人师的情形,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