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柳叶哆哆嗦嗦地推开漱玉宫的门,守在床边的崔嬷嬷立即“嘘”了一声,瞥了一眼尚且睡着的陆嘉念,压低声音道:
“你手脚轻些,昨个儿腊八,公主玩到深更半夜才尽兴,现在还没醒过呢。”
不过已经晚了,床上的人儿似是被这动静吵醒,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皱起挺俏的鼻尖蹭了蹭枕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扑扇着睁开双眸。
陆嘉念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喉间残存着最后一刻的腥甜和苦涩,腹中隐隐作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倒是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钻入鼻翼,仔细嗅了嗅觉得熟悉无比,是她曾经常用的那一种,不再是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
陆嘉念自嘲地耸肩,应当是太过怀念,竟然出现了幻觉。
正想着,她的视线终于慢慢清晰,崔嬷嬷满是关切的面容和柳叶紧张搓手的模样映入眼帘。
......嗯?柳叶?她不是因为冒犯陆景幽,很早就被他送进慎刑司了吗?
陆嘉念惊讶地眨动着杏眸,一骨碌就起身下床,拉着柳叶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又惊喜道: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还能准你回来?”
“公主,您在说些什么呀?奴婢自幼奉陛下之命侍奉公主,一直在您身边呀。”柳叶一头雾水地望着陆嘉念道。
闻言,陆嘉念伫立原地愣怔良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叶所说的“陛下”,好像指的是父皇。
猛然间,她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匆匆向前迈了几步,放眼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房内宽敞明亮,栩栩如生的桃枝屏风与浅绯色珠帘相互映衬,端雅中不失活泼俏丽,桃木小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早点,一碗虾仁鲜粥已经盛出来凉着......
这分明不是金銮殿,是她当年在漱玉宫的寝阁!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口,眼睫抑制不住地颤动,使劲揉着皱皱巴巴的衣摆,声音紧张干涩地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了?”
“顺熙二十一年,公主睡了半天,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柳叶愈发觉得她奇怪,故意打趣儿道:
“如此下去,公主再睡一觉,该不会把奴婢和崔嬷嬷也忘了吧?”
陆嘉念难得接不上话,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反反复复呢喃着那个年份,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顺熙二十一年......今年她才十六!
三年后,在她十九那年,陆景幽才会夺位,将她软禁在金銮殿中夜夜笙歌。
她回过神后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喜悦骤然间上涌,冲散了所有的疑虑和懵懂,将心里填的满满当当。
她眉梢眼角具是开怀的笑意,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崔嬷嬷裹上披风一把拉进屋里,叹息着打断道:
“小祖宗,别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了,快些更衣梳妆,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陆嘉念只能吐了吐舌,任由他们伺候着,坐上了去往凤仪宫的马车。
路上的一花一木都很是熟悉,勾起了前世有关母后的温存回忆,心底不禁泛起酸涩和遗憾。
若是陆景幽没有夺位,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她还是那个自在欢快的嫡亲公主,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是那个疯子,亲手毁了她本应平安顺遂的一生。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她是金枝玉叶,而陆景幽是被父皇遗弃、终生幽禁冷宫的罪臣之子。
就算这时候他跪在漱玉宫前三拜九叩,也没资格见她一面。
陆嘉念思绪一动,冷声吩咐道:
“调头!往北边去!”
“公主,那样走下去就要到冷宫了。”
车夫以为她记错路了,好心地出声提醒道。
“殿下怎会去那种地方?听说冷宫前有一片梅林开的极好,公主定是要去赏梅的。“
柳叶想当然地脱口而出,讨巧地朝陆嘉念挤眉弄眼,笑道:
“是吧,公主殿下?”
陆嘉念沉默地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脑海中尽是前世受过的屈辱和欺负,气得心口起起伏伏,高傲地扬起了下颌。
她倒要看看,现在的陆景幽还有什么能耐。
那片梅林就在绕过冷宫的拐角处,与冷宫仅仅相距数十步。
但车夫却在路过冷宫时骤然停下,无奈地轻叹一声,面露难色地上前请示。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瞥了一眼,那个前世夜夜相对的身影一下子映入眼帘。
此时应当刚发完伙食,门口的几人各自拿着两个白馒头吃着。
陆景幽瘦弱的身形就缩在他们身后,双手捧着唯一的馒头看了许久。
他掰下一块放入口中,苍白清瘦的脸颊浮现出丝丝笑意,眼尾微微上挑,歪着头眯起墨色双眸,俊秀完美如同白瓷人偶,亦如此物般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