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得偿所愿的代价是你的命,我宁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姒锦苦笑着说道。
诚然,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父亲能够沉冤得雪,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欢喜——
这一路走来,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些逝去的人也终将不能再回来……
连城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道:“锦儿,别这样,我这条命本该葬生在二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上天庇佑了。”
“更何况,我这双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终究是要偿还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千帆过尽的苍凉。
当一个不喜权谋的人变得满腹阴谋不择手段,当一个向往快意江湖的人将自己囿于方寸之地,早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已是满目疮痍。
听着这些话,姒锦只觉冥冥中仿佛有一张巨网笼罩在她周围,越网越紧,直达心脏深处,密密麻麻的疼痛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愤怒,她不甘,但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她想要安慰他,可一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倘若安慰有用,这世上又哪来这许多的苦痛折磨?
“锦儿,陪我进去看看吧!”
连城仍旧是那副温润平和的模样,额间那一道暗红色的抹额将他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无力,那双如玉的眼眸中承载着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死寂,只有在看向面前这座刻满回忆的荒芜庭院时,目光中才会流露出那么一抹淡淡的沉湎。
姒锦不忍触及他的目光,哽咽着点头:“好。”
连城站在这座庭院的中央,环顾四周,眼前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渐渐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起来。
正庭前的石阶前,一年又一年的落叶堆积,青石板留下了数不清的旧痕累累,堂前的匾额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檐下筑巢的新燕换了一群又一群,隔着二十二年的风雨。如今却仍能依稀看见上面瘦劲清峻的字样。
“明德惟馨,这是祖父当年亲手所书。”目光从匾额上拂过,他轻轻地念道。
日渐西斜,连城身着一袭洁净的白衣,昏黄的光线洒在他身上,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要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一般。
“是啊,我记得,你还反复临摹过这四个字,只是怎么都写得不像……”
此情此景之下,姒锦心中亦是一阵酸涩,曾经,她也在这个院子里玩耍过,这里承载着太多太多美好的记忆了,那些记忆就像是易碎的浮梦幻影,轻轻一触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是啊,祖父总说我的字太过随性,只有其形,未得其骨。”连城笑了笑,道:“大约也就只有父亲的字能得其七八分的精髓了。”
姒锦沉默了好一会儿,忽而抬眸定定看向他:“阿彦,等当年的案子查清了,我们便离开金陵好不好?”
连城微微一怔,他动了动唇,想说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可当他触及到她期许目光的那一刹那,那些即将出口的话又悄然咽了回去,他笑着颔首:“好,我答应你。”
姒锦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阿彦,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这一次,不可再食言!”
第三百七十五章 曲箐离开
连城笑着拥她入怀,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继而温声问道:“离开金陵以后,你想去哪儿?”
“云游四海,露宿千山。只要不是金陵,随便哪里都好。”姒锦紧紧环抱住面前的人,声音微颤。
“唔,那这地方可就多了,往北有大漠孤烟,往南有百川朝海,没个三年五载怕是走不完。”
“那就走一辈子,余生,我们定要一起行遍这些地方。”
这座落满回忆的旧时庭院中,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处,一言一语地互相许诺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余生没有那么长,他们的约定注定不可能实现。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宁愿这样自欺欺人。
有些事啊,即便明知是谎言,但只要你说,我便信。
只因这世间太苦,苦到连那一丁点儿虚幻泡影的美好都要死死抓住。
……
曲箐走的这日,天色阴沉沉的,似是即将有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城外十里长亭。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官道上。
“真决定了?”姒锦皱眉,眼中写满了担忧和不赞同。
“嗯。”曲箐淡笑着点头。
经过这段时日的磋磨,曲箐整个人愈发消瘦了几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看得人胆战心惊。
曲箐在金陵数年,相交的朋友可谓是少之又少,临行前,唯有青汣和姒锦二人前来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