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安静了好一会,才传来轻轻一道叩响,明信声音低沉,唤了一声“知秋”。
白知秋没立即回话。
碧云天上今日天气不好,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像是又要落雪。明信一手压着姜宁的传信,一手压着白知秋的传信,闭眸坐在阴影中。周临风立在他面前,垂首不语。一点光打在他方正的面目上,显出一种肃穆的悲痛。
明信摆摆手,示意周临风下去。
等门口帘子一掀又放下,明信才道:“好了。”
白知秋还是沉默,再开口,声音微哑:“他们本不该送命于此。”
有时候,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白知秋所有的情绪,或许都在这里了。
明信喉口酸涩:“问声下学宫已有些时日,传来的消息不是太好。千象院由我做主,同样有调配弟子,负责的是元嘉长老。”
仙道院咒阁考核长老,白知秋对他的印象不是太深,一时间,能记起的只有他的存在感总不是很强这件事。
不出挑,与其他人站在一起时,总显得有些逊色。不过,因为他手下考核轻松,弟子们是很喜欢他的。
在避世的仙道院,他会站出来,似乎也不意外了。
“将遇难弟子名册予我一份,”白知秋轻声道,“掌门,学宫不能轻易独善其身,但在真正需要学宫出手之前,没有必要让他们卷入其中。”
“……”
好久,明信低低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隐约的悲伤:“知秋,无尘……”
白知秋等明信说下去。
“无尘他们传了消息来,他们在羌州遇到了……”
“宇云。”白知秋回道。
明信愕然:“你……”
“在齐郡被攻击时,我便有怀疑。”白知秋很浅地应了一声,无动于衷道,“直到重郡一夜起疫病,肯定了是他。”
他捏着玉简,看鲜血从指根流下,将悬诊丝染红。山野之间只有他一人,阳光将他的脸色照得近乎透明,也将眼中神色一并晃得不甚明晰:“无尘中了血蛊,是我取的。他一直都恨我,并不值得意外。只是,您为什么要将掌门令交给无尘?”
明信颓然摇头:“你在追责吗?知秋,我们从长计议,不要这样为难自己。”
“不是。”白知秋回道。
那就是担心。
明信清楚他,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讲,偏又固执而不容改变,他心中的惶然随着滴漏的流逝逐渐积压,最终在白知秋出声时溃塌。
“掌门,”白知秋轻声道,“从三百年前踏上仙路开始,我就注定对许多人有所亏欠。宇云的恨因我而起,他要杀我是我应得。但一人债一人偿,这百年的因果,他也要偿命。”
“知秋……”明信声音都是涩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听话,先回来,杨雨仙师护你至此,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白知秋好像是笑了:“生死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只有学宫……宇云不会放过学宫,您不能将学宫放在岌岌可危的境地里。”
“不必担忧我,护好学宫便好。”
明信颓然坐回扶手椅中,掩住脸,一次一次,深而重地呼吸着。
夕误说的不错,但凡是人,都会有偏心,没有人能够例外。从杨雨将已经放弃无情道的白知秋送回学宫,又将夜归交给时,明信就知道,杨雨真正承认的亲传只有他。
若是仙门尚存时,这一举动足矣代表白知秋是她钦定的下一任掌门人,是白宇云如何奢求都求不来的。
白知秋对他讲,说他的回头是因为自己执意。至于以后,杨雨希望掌门令传给白宇云,由自己辅佐,即便不是白宇云,也至少不能是他自己。
明信看得清楚,在心性这方面,白知秋真的太过清澈,太过于无所忧虑,无所有求了。他不介意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拱手让给白宇云,更不介意白宇云位居其上。
可惜白宇云不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宇云心思便偏了。在他眼里,白知秋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得到的太过轻易。而他付出了相同甚至更多的努力,却始终被这个小师弟的光芒掩盖。
白宇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尽所有力气去拼的东西,会有人主动献出而对方却丝毫不在意。
学宫中整整二十年,只要白知秋在,就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他想与白知秋真正分出高下,白知秋却从不在意这一点。
白知秋连他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无情剥夺掉了,于是他不满,嫉妒,生厌。可明信知道,白宇云所在意的证明,是没有前提的。白知秋从来没有看到过白宇云对他的嫉恨,他看不到,即便看到了,也不能理解。他习惯了向前走,不会回头,不会向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