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坠下去并没有什么,被扫出玉简而已。但这也证明他没有查阅这些禁咒的能力,下一次再来,遭遇到的阻碍会更大。
谢无尘试了几次,找不到令它们随心而动的方法,干脆站在原地,将灵魄所感知到的所有一并屏蔽起来。
从外及内,车辙声,风声,姜宁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到他们的存在,皆如潮水一般远去,变成一种雪白的空茫。继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脉搏,又感知到自己纷乱的思绪。
最后,是沉在玉简灵流之中的神识。
“万象天封禁阵……”谢无尘又念了一遍。
漂浮的灵流刹那间一静,又不管不顾地嬉闹起来。谢无尘猝然睁眼,手指径径点向某一点。
长风翛忽拂过,卷起山雨之后特有的草木气息,迷了谢无尘的眼。他侧过脸,再睁开之时,发现自己站在白玉阶前。
混沌的天穹在眼底铺开,一直与白玉阶尽头处的牌楼连成一线。长阶两侧丰草长林,藤蔓低垂。风从长阶之上倒流而下,冷意沁骨。
谢无尘站在阶底,抬起头向上望去,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就在他愣神间,笼罩着的黑云压得更低,像是无声地催促。
他向身边看去,继而轻轻地闭了下眼,抬步向上走去。
白玉阶的三百级是略数,仔细数起来,应该是三百一十六级。为什么会设成这样一个数字,估计只有白知秋知道了。
他与白知秋初见就是在白玉阶上。
那时候,谢无尘以为白知秋是不爱笑的。他握着一卷书,倦倦地倚在门边,眸光浅淡,没什么力度,却有一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谢无尘在牌楼前站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入石道之中。
身后,阶梯一级一级崩塌。随着他的脚步,石道中的灯火同样逐盏熄灭。身后一切化为深渊,禁咒流转,沉沉地淹没在其中,连光芒都被吞噬。
前方,一线光芒显露出来。
走入那线光芒,就是摘星楼,从牌楼往下望,是欣荣锦簇的芸笥天。
谢无尘大部分时候呆在碧云天,没有下来过几次。但可以肯定,这不是他所知的芸笥天。
这会大概是初春,树木刚露了芽,苍青的草地中稀疏泛绿。藏书阁尚未起全,西侧的泉流上同样没有架桥。河面上浮着些许浮萍,两侧生着芦苇,偶有一只水鸟落下来,不过片刻,便又飞走了。
白知秋将阵局藏在那时的学宫中。
落于他眼中的一切,明明有着春日已近时特有的生机勃勃,却显得平静得诡异。
不是因为太安静了,而是因为始终与它们隔着一层幕帐,像坐于窗内观察这一切,美则美矣,却始终缺了一点活气。
他那时的心境,该是什么样的?
谢无尘在其中穿行而过,走得很慢,却始终坚定。无形的威压逐渐加深,压在他肩头。
白玉广场纵横十九道,中间天元处有一道虚渺的影子背对着谢无尘站在那里,听见身后响动,怔然转过身。
“您是……”
谢无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原地。中心阵眼随之泛起微光,浅白的光芒顺着棋盘纹路铺展开来。景色淡去,风声低咽,天空愈发昏沉,棋盘却越来越明亮。原本不为人所见的阵眼逐一亮起,有的落在交接点上,有的却落在方格中。
芸笥天阵局,万象天阵局以此为基。
谢无尘一眼扫过阵眼落点,抬步便向万象天走去。
尚未建好的藏书阁后,是铺展的湖,尽处跌下悬崖,水声哗啦。
外周没有云梯,云气翻涌,寒凉的气流扑面而来。透过隐隐绰绰的云影,天坑下的翠色时隐时现。
原来自己早已接触过阵局了。
白知秋灵肉分离,灵魄封印在阵局下。他要穿过封印,才能进入他的识海。
那时所看见的万象天,不过是白知秋为他生造出的幻境。
谢无尘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
一脚踏空。
坠落的一瞬间,漫天威压毫不留情地倾轧而来,一直不曾散去的剧痛愈发狠厉,要生生将他撕裂一般。
谢无尘急促地喘了口气,强逼自己定下心。
没关系,谢无尘告诉自己,白知秋在这里。
他已经进过一次阵局了,要走过的不过是一段黑暗。
上一次有白知秋为他引路,这一次要自己走而已。
他在无穷无尽的坠落中睁开眼,拂开吹拂到眼前的发丝,无声与黑暗对峙。
手腕上隐隐发烫,谢无尘不用看,也知道是白知秋落给他的护咒。
什么护咒才能落在灵魄上?
但这个念头不过出现了一刹那,便被谢无尘抛之脑后,心中唤了一声“昭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