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云阴恻恻抬起头,眉梢脸皮都不受控地抽搐着:“怎么办?自然还是要人。剩下这点东西,破开他落的防护阵都未必够,还想从学宫后把他的仙身翻出来?做梦也不能这样做吧?”
他的嘴角越咧越高:“陛下,您只是一介凡人,八年苟延残喘,三具人身,兄弟儿子杀了个遍,全都熬过来了,何必跟我急这最后几天?而今事到临头,急则生变。更怕功亏一篑的,是你还是我?”
嘉庆帝骤然逼近白宇云:“我急?这么久以来,你办的事情办成了几件?我不想功亏一篑,难道你会想?收了你蝇营狗苟的小心思,把事情都摊明白了。”
“陛下,”白宇云不以为忤,往后倒去,“十几年,谢仁在您眼底联同浮州州府姚连乐暗度陈仓,您分毫不知;谢府先生身份成谜,您从未思虑。一直以来,是我在想方设法替您藏匿行踪。顺安城里藏着的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整整一年,您愣是翻不出一个准信……”
“若不是恰巧来了那么个短命鬼,我还找不到合适的动作引诱白知秋离开学宫。”他靠在车壁上,慢条斯理捋着手上蛛丝,“白知秋不下来,没法对学宫下手,可他来了,不弄死他,我们谁都没个安宁。你想要长生不老,我想要他死,各取所需,从不冲突。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不差现在这一点。”
嘉庆帝退开一点,蹙眉,他控制不好这张脸,怎么动都显得怪异:“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杀死在半路上?”
“我说过了,杨雨,明信,多的是人把他当心头宝,身上护印无数,就我一个,怎么杀他?”白宇云嗤笑,“他聪明,把自己封印起来,还扯着因果线在灵魄上。真将他逼到末路了,是让他拼着跟我们同归于尽,得不偿失。”
“您要是实在受不了这具壳子,等会进城,我替您找个将就能用的。反正……也不用忍多久了,一具仙身,万数血蛊,成就大业之前,死了多少人,根本不重要。”
白宇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于蛊骗的意思:“现在在他眼里,我们是同恶相济。可百年以后,他死得干干净净,陛下却能名垂青史……这还不够一本万利吗?”
嘉庆帝豁然退开,见白宇云含笑望着他,眼中尽是喋血的快意。那种癫狂刻在他的骨子里,把他雕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只要封禁阵破,不需要我们对付他……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偏要自毁长城,怨不得谁……”
“疯子。”嘉庆帝道,却跟着辗然笑开。
可等他走了,白宇云又撑起身,缓缓挪动到碎掉的小几边,伸手扶扫开木屑,捡起铜兽。
“即便只是一具空壳,也轮不到你惦念。”一团火焰重新燃起,照得白宇云的眉眼更加阴邪,彻彻底底是从地底爬出来的魑魅魍魉了。
行进的队伍某一处,悄无声息倒下去一个人。他旁边的人毫无反应,继续向前走去。
***
冬日天亮得晚,黑得却早。还没到酉时,光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白知秋裹着斗篷,连脸都不想往出露,全靠夕误足音认路。这么看来,他们更像是同僚。夕误往白知秋那侧偏了偏伞,想起什么似的:“先前,我欠我那小徒弟一柄剑,你们有替我给吗?”
“给了。”白知秋闷声道。
“该谢哪位师兄?”夕误不甚意外。
“姜宁师兄。”
“嗯,”他应了声,“顺安临四境,三百年前落成,由周围十二城拱卫,风水布局皆有讲究。蛊鬼可以用顺安来隐藏怨煞,相应的,他很难对顺安动手。去岁之后,北越一直查得极紧,专程派去的信使应当午夜返回。南方宁越两州对峙已久,宜州疫病也有三年之久,不好拿准。”
“知道一些。”
“一些?”
白知秋轻呵一声,神色疏淡,“花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太久了,生疏了。”
“天下风起云涌,不碍学宫与世无争。清风煮酒,暮色煎茶,过惯了那种日子,世间年岁几何,确实记不起多少。”夕误也笑了一声,“五日后是人间新岁,此后又有上元,以凡人生气生灵的阵法太弱,这一道能够维持多久?”
白知秋不很上心的样子:“两月左右罢。”
“两月足够吗?”
“两月后,已经过了雷动蛰惊的时候了。”白知秋垂眸,目光从路边石缝中的枯草上一掠而过,“该醒的都会醒,不该醒的,自然就不要醒了。”
“我曾在南境,见过一种树。”夕误抖掉伞上积着的落雪,“东风过时并不生芽,常常要等到春日之后。卜术中讲,一念之差天翻地覆,也讲置之死地而后生。三百年过去,未必没有转机,何必现在便敲定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