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发现白一的也不是白一那一声近乎听闻不到的“娘亲”,而是院中的争吵,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伤口”和“血”之类的词。
而想要取出蛊咒,需得有人主动引出。扶楹灵魄弱,懂的仙术也不多,只得传信给杨雨,足足到白日才等到人。
如今,应当快尘埃落定了。扶楹望着透入屋内的一线月光,手中药杵未停。
尘埃落定之后,杨雨便会去仙京了。
一百五十多年的奔走与牺牲,终于看到了尽头。
***
白一半夜又一次发起了高烧,扶楹叹气的同时又事无巨细地将人照顾得很好。如此反复了整整半旬,白一的状况才彻底好起来。白日无事的时候,也有精神头东看西打量了。
只是他身上的伤尚未愈合,还没法下地。扶楹担心再出什么事情,便将人留下来暂时看顾。
于是扶楹给他做饭的时候,白一就坐在草垛上抱着袍子看。扶楹臼药的时候,白一还坐在草垛子上抱着袍子看。有时候看得久了,自己就睡着了。到了喝药的时间,扶楹再把他喊醒。
白一实在听话,睡觉安稳,喝药也不挑东捡西。安静呆着的时候像个白狐团子,又乖又讨人喜欢。
若是换个人,多半要舍不得送走了。
扶楹喜欢他也喜欢的打紧,无事时教他认了些许药材,或是丢两本医书给他。
也为难白一小小年纪能对着枯燥乏味的医书看下去,虽然是否看懂了依旧存疑。
扶楹送他回白庄时,是个晴好的日子。年前的冰雪融了大半,露出下面灰白的地皮。偶尔几处,能见稀稀落落一点绿芽。
吹来的风没那么彻骨的冷意了,春日好似转瞬间便降临在了此地,昭彰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
“对了。”在出发前,扶楹蹲下身,把一只小锦囊系到白一脖子上,“这是阿雨留给你的,戴好了。”
白一乖巧点了下头。
扶楹将白一交到了白宇云家中,之后依着自己的计划继续往西走。
对白一能再回来这件事,最高兴的是白宇云,热切地缠了白一好几天,确保人是真的没事了,才终于安分下来。
而今再回想起来,白知秋觉得,那时候自己一生的轨迹还是足矣看清的。他不知晓杨雨便是创立辰陵宫的大能,也不知晓扶楹是仙门一代杏林妙手。他的人生依旧局限在小小的白庄之中,像顺着河床流淌而下的溪流。他看不到群山之外的世界,也没有去看群山之外的想法。
他会在白宇云爹娘的照顾下长大,娶妻生子,开门立户。待年纪再大些,与白宇云一道赡养两名老人,再等待自己黄土埋身。
也可能不得平安,不得顺遂。但无论是那种以后,都不会存在仙门,不会存在辰陵,更不会存在学宫。
那是只流于传说的遥不可及,甚至是尚未产生的传说。
可是,人的命运悬如蛛丝,不知会有多少转折。可能只是一个闪念,曾经按部就班的一切就尽数崩塌,然后走向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以后。
白知秋倚靠在谢无尘怀中,缓缓捻着指根的丝线。他声音又轻又虚,尾调没有任何起伏,旁观者一般平铺直叙着自己的故事。
“如果可以的话,”白知秋道,“我希望我这一世都不要再见到师父,或者扶楹仙师。”
“那样的话,你或许入不了辰陵了。”谢无尘垂下眸,细细端详着白知秋的侧脸,轻声道。
我也许就不会遇见先生了,更不会遇见你。
无数的巧合,才成就了今日的必然。
也许吧。白知秋尝试着依照谢无尘的思路去思考,最终笑着摇了下头。
若是他未曾再次见到杨雨,他和白宇云,或许会随着白庄一起,淹没在过去三百多年的浩浩长波中。若是未曾再次见到扶楹仙师,他不会去到辰陵,学宫自然也与他无关。
而入辰陵后的三百年,凡是一步行错,他与他之间,皆是无缘。
“我名中的‘知秋’二字,是第二次见到师父时,她为我取的。”白知秋道,“从口矢声,从禾幽声,叶落知秋,见微知著。知秋者,观于毫末也。那时候师父对我说,我日后会懂的。可是时至今日,我仍未明白,师父想让我看的,到底是什么。”
“我初入辰陵时,明掌门讲,我不知春来,不知春去,万物未曾入眼。与清远一门,走着一样的路子……”白知秋停顿片刻,轻声问道,“清远一门的心法,你知晓么?”
知晓。
清远嫡传弟子,所修心法,无情道。
仙道院传,这是千象院的东西。在仙门的传说中,白知秋也向他提起过。只是,谢无尘不明白,白知秋而今将这件事单独提出来,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