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撑着伞走过芸笥天,脑中所想,却是余寅昨日无意间提及的。
“学宫的辈分,可以在藏书阁录名大阵上查看。”
他当时真的有甩下余寅,再回头冲去藏书阁查看名姓的冲动,费尽心思才压下。后来到了住处,余寅又将他丢给李墨,到藏书阁撞见白知秋,一直没有机会。
等到今日清晨来。
因为下雨,一路走来,路上并无什么人。但谢无尘还是有一种偷偷摸摸的郁结感,压的心口不太舒服。
直到他站到庞大而密密麻麻、宛如星图,却空无一人的阵法之前,心脏才恍惚地落下去。
阵法正中心,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明信,另一个被朱笔涂去,怎么瞧都瞧不大清。
谢无尘将目光转开。
以这两个名字为中心,呈圆环状排出十数个名字。跟在这十余个名字之后,有如树枝枝丫般延伸开,顺着继续往后,分散成密密匝匝的脉络。
脉络尽头,仍有许些飘散在四周的名字,有如环绕巨树树冠的阳光。
谢无尘心念一动,金光随着他的心意开始流动,于是,他找到了自己名字。
比起脉络上的名字,他的显得要浅淡一些,汇聚在外周。
再一念,便找到了余寅的名字,排在最中心的一周里面,挨着白知秋。
谢无尘想,“白师兄”这个称呼,确实是占了他的便宜。
那……这个阵法能不能找到已经下了学宫的人的名字?
这个疑问和认知让谢无尘呼吸有些急促。
他昨日便想抓着余寅,将这个问题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问出来。但最终,他选择了压下来。
可经过昨夜那一梦,他难以再冷静。
先生既然是学宫弟子,这座法阵上,该存有他的痕迹。
先生现在……还好么……
“齐、悟。”先生。
他一字一顿、珍而敬之地念出。
先生说,我姓齐,名悟。
庞大的法阵与他呼应,以“明信”二字为中心,缓慢转动。淡金色的光芒有如呼吸,随着转动一起一伏。
如同念及前两个名字一般,一个名字在此刻引着他的心神而去。
可就在他心念到达的前一刹,如同天色乍明,星辰隐去。
他的心念有如石落池塘,同大阵一般,在激起片刻涟漪后,归于平静。
谢无尘愣怔在阵前,那么一瞬,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撷住,几乎痛的他弓下腰去。
他哭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喘着气,竭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失态。
先生毕竟出身学宫。
学宫。
传说中的世外之境。
他细细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通过这两个字,就能将一些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让他从这种能将人淹没的绝望和悲伤中缓过来。
等到心口终于不那么难受,谢无尘才收敛好神色。
但他一转身,就撞进了一双沉静如湖的眼睛里。
白知秋。
谢无尘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反应过来,行礼:“白师兄。”
白知秋越过他,走到阵前:“学宫之中,不讲身份。”
谢无尘低低应声,抬脚要走。尚未迈出一步,便听见白知秋平静无波的问话:“在找谁?”
声音如惊雷炸响。
方才平静下去的心脏再次失去掌控。
谢无尘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冷汗涔涔,指甲掐的手心生疼。
他没回答,含混应了声。
“若寻不着,多是用了假名。假名会与真名有些区别。”
他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端倪,回头,看见白知秋微微仰着头,伸出瘦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在阵法边缘点了点。
谢无尘目光落在白知秋指尖上,他指尖的落点,是自己的名字。
白知秋说这句话时,好似只是为后辈做了个简单解释。但谢无尘难以确定白知秋此刻要与他讲的,到底是什么。
抑或是他要追究什么。
谢无尘走上前,站在白知秋身后一步,问道:“阵上能看出生死吗?”
白知秋微微侧身,瞥他一眼,而后抬手划过,点在另一个名姓上。
那个名姓乍一眼同其他的并无不同,但凝神细看时,名字慢慢在眼中破碎散开。
待谢无尘乍然回神,那点金光再次归于大阵,他的所知所感,皆如幻觉。
“知晓了?”
“知晓了。”谢无尘垂下头,好让白知秋不那么容易看清自己的神色,半晌,闷闷续一句,“挺好的。”
白知秋浅浅地笑了下。
藏书阁是整个学宫最为安静的地方,加上时候尚早,整个藏书阁大厅,仅有他们两个。
谢无尘垂了眼睛,看不见的白知秋的眼睛,却能瞧见他带了一丝弧度的唇角。
很浅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