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二楼雅间探出了一个身影,朗声道:“诸位为何一定要将义利分个高下?依谢某看来,厚爱利足以亲之,明智礼足以教之。讲礼义教化,物质利益的激励作用不能忽略,也无法忽略;讲物质利益,也不能忽视礼义教化的引导作用,不失规矩匡扶,如此,义利并重,岂非正道?”【注1】
谢昉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争得下不来台的几人面红耳赤,但都是谦谦君子,很快自认了不足,上前跟谢昉讨教了起来。
谢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后的郗薇,他笑着朝她颔首,示意她稍等,然后跟围着他的几人说了几句什么,人群自发散了开,他就这样朝她走了过来。
“翁主,今日到谢某这书斋来可是有什么事?”
倒是被他一语戳中心事,郗薇才不想这么爽快就承认,将头一偏,反问:“没事就不能来你这书斋了么?”
“当然不是,”谢昉轻笑,“只谢某没记错的话,今日是太学开馆的日子,若非急事,翁主此时合该在太学才是。”
谢昉出身陈郡谢氏,进入太学弘文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因得他随伯父四处游历,鲜少来上京,故也并未去太学,这次上京实属是个意外。
看得出来她有事找他,大堂鱼龙混杂,郗薇又是个漂亮姑娘家,难免惹人注目,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将她往二楼书舍请。
郗薇本就有事找他,看他如此上道,自然从善如流。
还是那间熟悉的书舍,只是从前的黑釉瓷盏变成了飘青珐琅杯,郗薇奇道:“谢子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杯子?”
谢昉笑而不答,提袖为她斟了杯果茶,递了上来,“翁主尝尝看。”
清瘦的指骨与飘青珐琅杯相得益彰,因得常年握笔,他的指骨骨节有些地方微微变形,郗薇接了过来,浅褐色茶汤飘着几颗山里红,茉莉花的香味随着薄雾盈满鼻腔。
郗薇忍不住抿了小口,“唔,酸酸甜甜,比你上次上的冬片好喝多啦。”
谢昉瞥了眼她腰间的荷包,笑,“你上次可是把那冬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被拆穿的郗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是正经夸赞,时人不是都喜欢么?但我自己还是喜欢酸酸甜甜果香味儿什么的,每个人口感不一样嘛。”
上次画舫游湖谢昉就看出来了,她嗜甜,荷包里常年放着果脯糖果,在他看来那晚的果酒其实已经甜度刚好了,但她又扔了好几粒进去。
他拿茶匙将煮好的茶汤撇去浮沫,几经翻搅,待茶汤新沸之后,再拿素帕包裹将小火炉上的茶汤转移,一整套动作下来,端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郗薇很喜欢他这闲适的感觉,忍不住问道:“你上次说给我留了山里红的,这话还算数不?我就是为了它来的。”
谢昉手上动作一顿,“唔,当然,谢某早就让小丁给翁主装了一份,只是一直不方便去府上,翁主既过来,自是再好不过。”
他答得坦荡,让她心中一虚,粉色指甲不自觉地来回划拉着桌面。
“翁主有话不妨直言。”谢昉何等聪慧,自她来时便感觉到了她的神思不属,只她不言,他也不好问,这会儿看她如此这般,似是非常为难,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别翁主翁主的叫我,我有名字。”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谢昉一时有些怔愣,大越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对于贯读礼仪诗书的他来说也没有直呼女子名讳的道理,除非......是特别亲近之人。
听李赢的意思,忠献王大妃进京就是这几日了,李亘到时候定是要去请婚的,郗薇有些焦灼,她一口将杯中的茶汤饮了个干净,随即勇气陡生,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我骗你的,我不是为了那些山里红来的,我是为了你来的。”
素来冷静自持的谢昉闻言忍不住心头微颤,“为我?”
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好好设计跟他的相识相遇,自信一定会拿下他,可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李亘步步紧逼,她实在是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袖中的手指来回绞着,郗薇鼓起勇气,“你有未婚妻吗?”
据她所知,谢氏世家大族,子弟几乎都早早就定了亲,但谢昉她还真不清楚,因为前世直到她死,似乎也没听说他成亲这回事,先问问总归保险一点。
“有的。”
这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但听在此时的郗薇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本是满怀希望,却还未曾开口就被他给击碎了,不知为何她的眼泪霎时就要夺眶而出。
谢昉的心也跟着一揪,本是不必解释,但他鬼使神差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