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表面沾了浮土,青绿色夹杂几绺棕灰。杭逸舟伸手去拿,他四根手指捏得紧,半点不放。
她松了手,垂回身侧,缓缓攥起:“你……早就知道了?”
“你去南城医院产检那天,我也在。”
“……原来是这样。”
杭逸舟自嘲一笑:瞒了这么久,乍被揭穿,倒有种隐秘的如释重负。
她挣开腰间的手,侧过身子站定,好让目光能躲开他,望向远处:
“根据我国法律,生育的最终决定权在女方,因为从怀孕、生产以及生育后的哺乳,女方实际上较男性承担更多的身体付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法律将更大的决定权交由女性行使。”
下结论的声调,平静而专业:
“也就是说,女方决定生下孩子并独自抚养,并不侵害男方利益。”
身侧是长久的沉默,这沉默的控诉,让杭逸舟感到心虚。
衣角捏了又松,她鼓起勇气,挽唇,转头看他:
“当然,孩子生下以后,男方可以提起诉讼……向法院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下去,因为邓熙明红红的眼圈漾着泪花,写满哀怨和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无辜小狗。
她重新扭了头,不忍再看。
她宁愿他是来找她质问、大吵大闹或者针锋相对,也受不了他这样无声的凝视。
“对不起,我……”
“我很想你。”
他哑着嗓子打断她的道歉,双臂展开,自背后将她轻拥入怀:“每天都想。”
熟悉的吻触落在她耳畔,呼吸里夹带的哭腔,让杭逸舟心脏重重紧缩。
“你呢,分开的这一个月,你有想我吗?”
明明他没使多少力气,可她竟被这温暖的怀抱缚住手脚,忘了挣扎。
鼻子酸酸的,眼睛也胀胀的,视线开始模糊,忽然,一颗水珠脱离控制,落在了身前的手臂上。
“你有。”手臂的主人低头去扳她肩膀,不许她再躲藏,“你也想我的,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指腹温柔拭掉泪珠,宽厚的胸膛主动贴上她脸颊,沉闷的心跳,一声一声,透过他胸腔肋骨,振动她近在咫尺的耳膜。
杭逸舟再难抗拒这诱人的拥抱,束手投降。
是,她有,每天都想。
夜半惊醒时,习惯向枕畔伸出手,却摸到自己空落落的心。
思念兜头而下,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她是被他的温柔宠坏了的小孩,她对自己说,这不行。
依赖和习惯,会一寸寸销去她的骨头,斩断她的退路。单想一想,都叫人害怕。
杭逸舟打了个冷战,被泪沾湿的睫毛一颤,缓缓睁开。
“怎么了?”察觉到怀中的颤抖,邓熙明关心问,“冷吗?”
她推开他,沉默着后退半步,侧过了头。
“咳咳——”
躲在树后看了半天好戏的季老师善心大发,拎着饭盒悠悠现身,打破了这场僵局。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邓熙明,目光似笑非笑:
“吃了吗?”
邓熙明被闪现的季老师惊得结巴:“没、没有。”
“正好,菜打多了,一起回家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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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家是八十年代的老楼,窗户小,采光一般,但户型还算宽敞。前些年重新装修过,两个女人住,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季老师一边把打包的菜往桌上摆,一边跟帮忙的男人寒暄:“小邓今年多大啊?”
邓熙明手心微微冒汗:“阿姨,我二十七。”
“这么年轻啊。”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椅子上的杭逸舟,继续问,“二十七,那你现在上学还是工作?”
“刚毕业……还没找到合适工作。”
“学什么专业?”
“学医的,南城大学临床医学系。”
一个问得露骨,一个答得老实,旁边那个听的,心头生起一股烦闷燥热。
“妈——”
“呦,我看主食应该不太够。”
赶在杭逸舟发飙前,季老师识相撤退:“我去楼下再买点饭,小邓喜欢吃什么?米饭?馒头?哦我们老邻居家卖的那个葱油饼很不错,你可得尝尝。不用等我,你们先吃着先吃着……”
大门“咔哒”关上,屋里只剩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和一片尴尬的安静。
“我妈……随便问问,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邓熙明淡淡看她,“你知道,我一直都准备好了。”
杭逸舟轻咳一声,目光躲开,换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我去找过靳书语。”
“她告诉你的?”她不禁皱眉,小声吐槽,“这个大嘴巴……”
“不止地址,她还告诉了我……很多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