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去医院值班的时候,他就在这块临时开辟的工作用地上,跟她一起,对着各自的电脑噼啪打字。
南城的夏天一向来得比大部分城市更早,高温和失败,都是容易让人心浮气躁的东西。
杭逸舟顶着不再是应届毕业生的名校光环,坐拥丰富但隔行如隔山的从业经验,以及三十岁,这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
——正是眼高手低、前后不着的好光景。
惯性养成的体面风度,让她忍住不会把无能狂怒撒在邓熙明身上。不过除此之外,书本、纸张以及阳台上那盆可怜的快被薅秃的白掌,不在她情绪化时的保护范围内。
她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夜半无端醒来,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那天夜里,她又醒了。因为担心吵到邓熙明,一个人挪出来,躺在客厅沙发上。眼睛闭一会儿,睁一会儿,茫然盯着天花板,从漆黑一片,到晨光熹微。
迷迷糊糊,有人将她抱了回去。
她伏在那个温暖的臂弯里,鼻子发酸,嗓音发哑:
“我现在,已经失败到,连睡觉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了吗?”
敦厚的唇瓣吻拭掉眼角泪珠,他用手掌轻轻拢住她耳廓:
“什么都别想,闭上眼。”
他的心脏跳得很慢,隔着胸腔,一下,一下,呼吸也均匀绵长,听久了,叫人产生困意。
天或许亮了,也或许没有,不重要。
她终于沉入了黑暗,不止所见。
那天,杭逸舟睡了一个难得舒服的回笼觉。
散落在桌上乱七八糟的法学书,总是悄无声息地按序恢复原样;
被她撕成一条一条、乃至一片一片的废纸屑,也会在隔天静静躺进桌边的垃圾桶;
阳台的白掌多了一盆邻居,学名芫荽,俗称香菜。香菜盆下,甚至贴心地放了个小碟子,方便收集她扯掉的菜叶,再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餐桌上。
第一次看到那个碟子,杭逸舟笑得直不起腰,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她说:“对不起。”
邓熙明从背后环着她,语调轻快:“为什么说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纾解情绪的方式。我觉得你的方式很乖,很可爱。”
杭逸舟吸了吸鼻子,向后贴近他胸膛:“那你呢?你纾解情绪的方式是什么?”
“我?”他收紧胳膊,低头将下巴放进她肩窝,“我纾解情绪的方式,是把弄乱的东西重新理好,比如,玩一下午蜘蛛纸牌。”
“再比如,扫地和整理书桌。”
“噗——”杭逸舟歪头,嘴巴正好贴在他靠过来的脸颊上,“真的假的?听起来像在骗我。”
“真的。”邓熙明信誓旦旦,“要不要看看我电脑里蜘蛛纸牌的积分等级?”
“蜘蛛纸牌也有等级吗?”
“当然,四组花色,高等玩家,180级选手。”
“这么厉害?需要玩多久?”
“嗯……我一般隔几个月会清空一次积分。现在这个180级,是从开始写毕业论文算起的。”
柔和夕阳笼罩在这方老旧阳台上,给香菜和白掌的绿叶镀了一层金边。他扣着她的手,环着她的腰。他们紧密依偎,一起遥望远方晚霞漫天。
细密的吻落在她耳垂,邓熙明轻声说:
“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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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第一笔勉强能看的收入,来自从前在极时玛合作过的一家小公司的法律咨询。
不算多,不过,至少正式开张了。
收到咨询费那天,她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两张音乐节门票。
“我知道你昨天把论文初稿发给导师了,”五彩斑斓的票子在她手里晃得起劲,“一起去放松一下?”
露天草地音乐节,场地租在城郊,时间是夏初的周末,傍晚开始。
他们来得偏早,乐队还在台上调试音响,于是牵着手逛了逛旁边的跳蚤市场。
大部分摊子在卖周边、荧光棒,也有一些小团队租了摊位,想抓住机会展示推广自主设计的文创产品。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销量最好的,是一家卖饮料的小推车。
杭逸舟买了瓶颜值超高的桂花甜酒,拉着邓熙明连拍十五张自拍,选出人和饮料都无可挑剔的那张,发了朋友圈。
“啧啧,完美。”她欣赏着手机里骗赞无数的照片,抬头对邓熙明的脸啵了一口,“我男朋友真好看。”
邓熙明嘴角噙笑,正想亲回去,余光扫到对面走来的夫妻,神色猛地僵住。
“怎么了?”杭逸舟有些疑惑,随他目光探头看,他却把帽沿一压,拉着她转身要走。
可是他们没给他偷溜的机会。
“哟!老邓快看,是儿子!”两米之外,何芳站在人群中热情挥手,“熙明,好巧啊!你和朋友也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