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手指不住摩挲着手中的香烟。
“太平间在哪儿?”许久,傅季秋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
楚景看着他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恭顺地回道:“我带您去。”
傅季秋似乎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么漫长的一条路。
脚下瓷砖铺成的地板映着头顶的灯光亮得晃眼,周围时不时便传来难以抑制的痛哭和杂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后面拖拽着他,想要将他拽回去。
明明只有十分钟的路,他却好像走完了一辈子。
“傅先生,到了。”
傅季秋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面前入口处的三个大字。
他突然有些恍惚起来,哪怕已经到了这里,他还是觉得如此不真实。
“这是一场玩笑,是不是?”傅季秋转头问道。
楚景没有回答,只是用沉默回应了他的问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原本燥热身体被这里的冷气浸润许久,浑身都散发着凉意。
傅季秋想说什么,然而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此只能茫然地看向四周,仿佛马上就会有人出现告诉他弄错了。
谢蜩鸣正好好地待在家等着他回去。
然而周围空荡荡的,又冷又安静,没有人,也没有他期待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
明明早上的谢蜩鸣还在为他系领带,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突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简直荒谬至极。
有一瞬间他的大脑似乎罢工了一瞬,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然而很快就回想了起来,他来接谢蜩鸣。
对,他来接谢蜩鸣。
想到这儿,傅季秋抬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然而里面并没有谢蜩鸣,只有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在很多年前,他的父亲继母和弟弟也是这样躺在那里,他甚至连白布都没有掀开便让医生推了出去。
彼时的他冷血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然而今天却是如此不同。
傅季秋跟着楚景在一具尸体前站定。
白布凸起的地方隐约可以勾勒出尸体的轮廓,细细窄窄,看起来瘦得惊心。
他伸出手想要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然而刚一抬手却突然瞥见旁边露出的一截手腕。
细细的一截,像是白玉中最好的一段,然而此时却青白一片,腕骨处是一片黑色的字迹,被已经干涸的血迹模糊成了一团,但傅季秋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了那三个字。
那是他的名字,傅季秋。
这三个字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周围响起了破碎声音。
只听“哗啦”一声,他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全部都在这一刻喷涌了出来。
痛苦、难过、心悸、伤心……
潮水一般向他涌了过来,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淹没,明明站在陆地,他却觉得好像无法呼吸。
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变成了一根根的刺在他身体里肆意妄为,奔腾流转。
傅季秋疼得下意识蜷起了手指,手中的烟早已被他揉成了一团。
他伸手想要去拉谢蜩鸣的手,然而却怎么也碰不到。
明明他们之间并无阻拦。
又或许只是他看不见?
傅季秋不明白,只能努力伸出手想要把这碍事的白布掀起来。
他才不相信谢蜩鸣会出事,他要把谢蜩鸣带回家。
他的鸣鸣还在等他回家。
谢蜩鸣不能呆在这里。
一旁的楚景见状连忙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着他,“傅先生,人死为大,您就让他安息吧!”
“你胡说!”傅季秋双眼通红,猛地甩开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没有死,我要带他回家!”
“请您接受现实,他死了!”楚景固执地看着他。
傅季秋根本不理,直接伸手甩开了他,然后去拉谢蜩鸣头顶的白布。
“今天和我们相撞的是一辆货车,谢先生坐在后面没系安全带被撞了出去,他已经面目全非了,您就让他体体面面地去吧。”
傅季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不顾他的阻拦,依旧不断攀扯着面前的白布。
直到白布终于被他扯开了一角,露出了已经破碎的沾着血的衣服。
傅季秋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衣服。
谢蜩鸣所有的衣服都是裁缝专门定制的,为了满足他的私心,每一件衣服的领口处都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傅。
这件衣服的领口赫然印着一个金色的傅字。
领口,纹身,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确定,面前躺着的确实是谢蜩鸣。
谢蜩鸣死了。
傅季秋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彻底认清了这个事实。
谢蜩鸣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