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明日前往剑林,分为三路,让黄瑾温和他那位义弟分别查看地势和看守弟子人数、布置,我去寻蛟龙甲。”
谈及正事,他神思锋利,运筹帷幄,布置缜密。
王修与他商讨细节,一边在飞玉笺上同黄瑾温吩咐下去。最后他想起前几日借了几本关于蛟龙甲的古籍,便起身去自己的房间拿过来。
春风带着寒意席卷而来,房间里只剩下秦曜和周祉君。
周祉君本想关上窗户,怕秦曜着凉,但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岱屿海,便作罢。她想起查到的信息,说道:“殿下,今日伤您的是农家的谢知棠,沅圣唯一的弟子。”
农家。
秦曜深邃的黑眸微挑,脸色幽沉,有种睥睨万物的漠然和疏离。
他想起幼时,父上曾经问过他:“圣贤百家,曜儿认为哪家最应防备?”
“兵家,”小秦曜脱口而出,“攻城掠地,破军杀将。”
秦恒摇摇头,高大的身躯宛如天神。
小秦曜时刻渴望得到天神的肯定,他镇重想了想,又说:“儒家。常听说儒家子弟能以伦理纲常教化民众思想,以礼法定义社会秩序。”
“曜儿也曾陪父上东征西讨,”天神的语气中有些不满意,“你看那些流民,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意什么礼法吗?”
“是农家。”父上说,“社稷”一词本意正是:土地和谷物。农家的两大圣物。
小秦曜听得半懂不懂。他常听闻法家圣物“闻仲眼”,道家圣物“梦蝶”,都是独一无二的罕物,怎么会有将土和谷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作为圣物的?
他不敢问,而是装出一副顿悟的样子。父上有很多愚蠢的儿子,但他是聪明的那一个。
如今秦曜已经长大,当初没问出口的问题已经不需要再问。他沉默着望着海面,一艘大舟稳稳行驶,却也可能在下一秒被海水覆没。
刚才为了疗伤,秦曜披散着墨发,肩膀上的衣衫半褪着,露出结实的肌肉。微微凉风将他的发和衣衫轻轻扬起,在桀骜之中显出几分安静。
房间中点着香,若有若无的味道悄然漫溢。
从祝靳发给自己的消息,周祉君早已猜出秦曜今日发疯的缘由。
青泷……已经死了三年了,竟还能连累殿下受伤。
或许是被此刻氛围蛊惑,周祉君顺着秦曜的眼神望去,竟壮起胆子道:“殿下,眼前无际海,何必回首叹江河。”
“呵。”一声冷笑打破寂静。
毫无防备,周祉君脖子猛地被牢牢掐住。
秦曜那条好看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凌厉的眼神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力,像一头庞大而强盛的凶兽。他问:“你是无际海吗?”
面纱下的脸慢慢涨红,两行清泪盛满眼眶。
美人泪,断人肠。可宽厚的手掌却越握越紧,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秦曜几乎要拧断美人纤细的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前是谁向母妃告的密。”
一直以来,青泷都是他秦曜一个人的附属,没有他的命令,谁敢向上禀报。
可是当年青泷放走流民的事,还有更早之前,许多显露出青泷逐渐不受结契面具控制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绕过他,进入母妃的耳朵。
周祉君无法言语,不敢挣扎,只是哀凉地不断摇头。
王修静静地等在门口,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人在受羞辱的时候,最怕被看到,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从前他还在相府的时候,总是被几位公子欺负。公子们对他拳打脚踢,说他是“青楼娼.马生的贱.种”,不准他叫他们兄长。瘦弱的少年跌在泥浆里,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好心的老管家将他扶起来,他却更加脸色涨红,匆匆留下一句“我没事”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直到那一天,无数的脚再次践踏在少年的身上。
他闭着眼睛默默忍受,却听到一道清脆女声响起:“让开。”
人群似海浪般褪去,在海的尽头,青衣少女如礁石矗立。她戴着面具显得很是可怖,却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
“王修,进来。”
秦曜的话打断王修的思绪,他推开门,正看到秦曜厌倦地将周祉君扔到地上。
“既然你这么喜欢搜查情报。”秦曜对她说,“那就替我好好去查查这个农家的谢知棠。”
“然后,让他消失。”他冷着眸子。
——
无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唯有乐家堂百音绕柱,清幽高雅。
小厮长青绕过九曲乐廊,匆匆经过萧、缶、筑、排箫、箜篌等阁间,走入处于最内的琴阁。
琴阁之中,三足熏炉烧着炭火,清香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