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在血液科里见了许多血液病人和病人家属，生离死别的时刻他见多了，也几乎快要麻木了。可眼前的女孩，她红着脸，含着泪，背靠墙壁大口大口喘息却仍不肯让眼泪轻易掉下来，她甚至还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地安抚着自己……
没来由地让人想要安慰她。
可是他没有立场安慰她。他恰恰是给她提出要求，加重她的困难的那个人。
韩晓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好，那你尽快，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联系我。”
柳绡绡眼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才蹲下身子。她把额头靠在墙上，咬着嘴唇，无声地哭出来。
“姐姐。”一道因格外虚弱而显得低微的声音传来。
柳绡绡定了定神，向门口看去，四四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四四？”她赶紧背过身去，扯起一截衣袖把眼泪擦干，“你怎么起来了？”
“我有点冷。”四四小小的身体蹭到姐姐身边去，“姐姐，你能抱抱我吗？”
柳绡绡把弟弟的身体抱在怀里：“当然可以啦，姐姐抱着你，我们还去睡觉好吗？”
四四的小脑袋无力地垂在姐姐的肩膀上：“姐姐，你能不能抱着我在外面玩一会儿？”
“好。”柳绡绡把哽咽的声音咽下，努力用温柔甜美的嗓音哄着四四，“那四四答应姐姐，我们只玩一会儿就回去睡觉好不好？”
肩上的小脑袋动了动。
因为病重，四四瘦了很多，尖尖的下颏硌着柳绡绡的肩膀，有点痛，但她还是伸手抚了抚四四的小光头。
病区里的灯还没全打开，走廊里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柳绡绡有些出神地想，这多像天堂和地狱啊。
她就抱着弟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徘徊。
第48章 积蓄
“姐姐。”
“嗯？”
“我是不是……要死了？”
柳绡绡的一滴眼泪不受控地倏然落下。她怕四四发觉，连忙拿指尖抹掉那一点冰凉的泪痕，强笑道：“胡说！你才多大，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死呀活的挂在嘴边！”
“我是听小胖阿姨说的。”四四喘了口气，“她说，17床的家家死了……还说，来了这里的孩子，就是不死，也活不好，与其在这花钱受罪，不如让小胖回家。”
小胖阿姨也是位病人家属，她的儿子叫小胖，孩子们混熟了，就指着她的儿子喊她小胖阿姨。
前些天，小胖家里刚刚签了放弃治疗协议。
“姐姐，我会死在医院里吗？”
“不……不会。”她愈加心慌，“四四，你不准再胡说了！再说姐姐就生气了。”
“姐姐。”四四把身体撑起来，和她对视片刻，伸出手抹抹她的眼睛，“你别哭。”他重新伏在姐姐肩膀上，轻轻地说，“要是我也像家家那样治不好了，姐姐你一定要把我接回家。医院里的床太硬了，我想躺一会儿家里的软床。”
久病的孩子都对人生有着超过年龄的理解，这些柳绡绡也不是不知道，但这样的话从四四嘴里说出来，本以为已经锻炼得足够坚硬的心蓦然又是一痛。
她把四四的身体紧紧搂住，嘴唇贴着弟弟柔软的颈窝。
纷纷落下的泪水顺着四四的脖颈流进唇齿间，就着一片苦涩，她呜咽着道：“不许胡说！你不会死，姐姐不会让你死的，姐姐要和四四一起活下去。你以后还要回学校上学，要交好多好多好朋友……四四，你要努力，即使很难受很难受，你也得坚持活下去，知道吗？”
她抽泣着，胸口的闷痛被四四的一只小手一下下抚散了：“姐姐不哭，四四知道了，为了姐姐，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的！”
柳绡绡陪了四四一整天，回到会所时，已经很晚了。
宿舍的人早已经都走了。
柳绡绡打开柜子，去摸自己存着钱的袋子，那里装着她最后一点积蓄，她要拿出来再仔细地盘算一下。
自从四四生病之后，柳绡绡几乎没有给自己添置过衣服，因此她的柜子里根本没有几件衣服。她把手向柜子深处探去，摸了摸……没有？
也许是衣服挡住了。
她把胳膊伸得更长了一些，指尖已经碰到了柜子的底部……还是没有！
柳绡绡慌了！
衣服一件一件被她从柜子里扔出来，眼看柜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那个黑色袋子还是不见踪影。
丢了……她的钱全丢了！
她头脑一阵空白，愣愣地跌坐在地上。
医院那边还等着缴费才能开出药来，在这个关头，她竟然把钱弄丢了！
她又急又恼，伸手狠狠地朝自己的腿上捶了两拳。
柳绡绡，你怎么这么没用！一点儿钱都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