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停不了,要下好些天,乡里人就喜欢这天这雨, 乡里人要赶着下雨的这几天抓紧播种麦籽, 确保夏季的麦子能有个好收成。
现在是农忙时节,每村每个生产队的队员都在田里跟时间赛跑,乡道上才这么冷清。
杨思情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哈着腰靠在蓝巍身上,戴着围巾一体帽,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面,听着蓝巍跟老汉你来我往、絮絮叨叨地唠嗑,眼睛眯成一条缝假寐。
这里的破路把她浑身肌肉抖得发酸, 心情跟大姨妈迟迟不来差不多, 根本没兴趣加入他们的聊天室。
蓝团长呢, 时时显得胸有成竹、精神面貌饱满, 就没见他皱过眉。
依她看,蓝团长是把来杨思情B老家历劫当成游山玩水,体验文化民俗村来了。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呦,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老汉乍然而起的声音吓得假寐的杨思情整个屁股弹跳起来,差点后翻栽下板车。
蓝巍大掌迅速撑住她的后背,稳住她。
杨思情受惊过后就是烦躁,一扭腰,背过身去望着来路。
刚才蓝巍抽了根牡丹牌纸烟给老汉,问他会不会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这歌是前几年流行的陕北民歌,杨思情曾说过他们那时候也流行过一阵子这歌,蓝巍就跟老汉点了这歌,旨在拍她马屁。
不想老汉的嗓门不给力,让他的马屁拍在马腿上。
老汉唱完一首《山丹丹》,开了嗓,只唱一首仍觉意犹未尽,之后又唱了《走西口》《女儿嫁》等陕西民歌。
他的唱不是唱,是拔高了嗓门大声喊,喊得还很难听,乡道的回声效果无限放大了这种难听。
他的难听跟杨思情唱歌的那种难听还不一样,杨思情唱歌难听至少还能当恐怖片背景音乐,他这个难听纯粹就是杀耳朵。
旁若无人的老汉唱得很美很投入。
蓝巍也听得很美很投入,摇头晃脑,指头在膝上打着节拍。
他认为,置身于关中广袤的乡野上,听关中口音的古朴民歌,两者相得益彰,别有滋味,不能简单的用好听、难听来判别这种乡间野趣。
遗憾的是杨思情的音乐品味和思想觉悟都没有他高,无法从老汉的破锣嗓子中找到可欣赏的点,只能肤浅的用好听、难听来判别这种野趣,而她所欣赏的野趣是和某团长一起拥抱在小旅馆的床上。
驴车上的两个男人把快乐留给自己,把不快乐留给杨思情,此处应有掌声。
驴车走到乡道岔口,另一条道上正好有辆拉粪的驴车也往岔口走过来。
老汉停下来,让干农活的乡民先过去。
拉粪的驴车上面坐的是两个插队知青,一男一女,男的赶驴,女的坐在车沿上看护几个粪桶,以防里面的粪水摇出来。
这些粪是他们天没亮就出发,从十里八乡抢回来的。
对,抢粪,一种味儿很大、意义非凡的劳动。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麦籽种下去需要足够的肥料养护,不然发出的麦苗会长不壮,进而耽误夏季小麦的收成,下半年冬天就会没有足够的粮食,大家伙儿就得忍饥挨饿。
所以肥料关系到农民的吃饭问题。
六七十年代的祖国几乎没有化学肥,农民种地主要靠农家肥,农家肥源自牲口和人的五谷轮回之道。
可是各个生产大队都需要农家肥,僧多粪少,可不就得靠抢的。
你不抢,粪就是别人的啦。
赶驴的男知青过去以后,回头大声说:“老乡谢谢啦!”
蓝巍听他的口音是京腔,眼中射出光芒,神采奕奕地大声问:“同志是从北京下乡插队的知青吗?”
背对他们坐的杨思情闻言扭头看过去,挪动屁股,变回到刚才依偎着蓝巍坐的坐姿。
男知青听见他的京腔,脸上也多了许多神采,用地道的京腔回道:“是啊,我北京延庆的,同志你北京哪儿的?”说完瞥一眼边上那个女同志她的一双仿佛会说话、黑白分明的水翦大眼。
蓝巍回道:“我海淀的,陪爱人回乡探亲。”垂眸笑看一眼挨着他坐的杨思情。
杨思情被他的“爱人”一说羞得更加把脸往围巾里头埋。
男知青嘻哈间正要再答,女知青捅一下他的后腰,严厉地催促:“你有完没完,赶紧走,回去后我还要进山割草,不要因为自己而耽误别人的时间!”出口的话也是京腔。
男知青小声怼她:“催什么催,我讲几句话又不会耽误你年底评先进分子。”然后恢复声调冲蓝巍说道,“同志,走了嘿。我们是杨家村一队的,我们那还有几个北京知青,晚上有空欢迎来找我们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