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浑浑噩噩,为生存奔走,死后难道仍无法了全尊严?
铁律如此,她难以挑战与撼动,但只要有机会,她仍想尽力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律法亦是人为制定,莫非一成不改?”
一旁久久保持沉默的封流尘忽抬起头。
他红着眼睛道:“昔日有女子引诱一妇人吸食阿芙蓉,妇人日渐成瘾,出现幻觉自焚而亡。数年后人们认识到阿芙蓉之害,举国封禁,违者处死——”
“那女子昔日所行又该如何判断?她是否犯罪,是否是穷凶极恶之徒,死后该入阿鼻地狱吗?”
见他反应这般激烈,沈鱼跃愣了半晌。
自焚而亡……
原主记忆里与此相关的,只有十年前废宫荒殿那件事。
之所以叫废宫荒殿,是因那地方荒僻得没有宫门匾额,自然不知殿名云何,宫人便以废殿称之。
遇难者是西域进贡先帝的胡姬萨吉,后被赐给还是皇子的今圣,亦是封流尘的生母。
听说那一夜京都风雪漫天,落雪泠泠似玉碎。只可惜大雪扑不灭烧纵的焰,人间一夜霜雪覆,美人焦骨烬余温。
飘雨从沈鱼跃身旁的窗斜入,坠进她后颈的衣领内,打断了她的思绪。
房内一片寂然。
她想了想,将封流尘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捏捏他的手背。
“很多律法与规矩的完善是在不断试错中完成的,试错的成本是死亡,是悲剧,我们都无法避免——”
“活着的人只能往前。”
母亲死后她时常这样告诉自己。
“至于先前的问题,”沈鱼跃指挥着小吏们为两人盖上白布,轻声道:“往生者已经走出世俗与时间,他们生前所为不该由我这个送他们最后一程的人审判。”
处理完赵东来脖子上的伤口,沈鱼跃挥退了一众不愿留下的小吏,埋头干起活。
两具尸首损伤较少,保存完好,加上天气清凉,他们尚且用不到那种浸泡过二锅头的有着三四层的口罩,只需之后做好消毒即可。
她的动作轻柔,缓慢,无声,可周遭却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封流尘两人静默立在一旁,看着她无言为白布之下的躯体做着清洁,神情是未曾有过的肃穆。
换上一尘不染的新衣后,蒙过头顶的白布便可以折放在胸口。
死亡时间越短的遗体处理起来越是迅速,沈鱼跃拿起临时弄来的简陋脂粉与小鬃毛刷,选择先从赵东来开始。
铅粉太白,她调和好铅粉与胭脂的比例,一点点涂抹在灰败的面孔上。渐渐的,那惨败的面孔恢复了气色,最后竟是看起来如同睡着一般。
整个过程给封流尘与封初尧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的行当,诡异的场景,却又如此庄严。
只见垂首半晌的沈鱼跃抬起头,扭了扭脖子,看向窗外。
窗外细雨倾颓,早春新发的枝枝尾蓊蔚洇润。
沈鱼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湿漉漉下起一场雨来。
她望了一小会,怅然道:“余生最后一个春日,可惜还是没能见到阳光。”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封流尘亦无言地将她与窗外的细雨尽收眼底。
少年出神地想,比起焚燃于白茫茫的长夜,全身焦黑,连雪触之都不复纯洁地消亡,干干净净死在这样的春日,已然很好了。
见沈鱼跃转过身,少年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理了理赵东来白布上的皱褶,沈鱼跃最后朝台上深深一鞠躬。直起身,不必回头也能觉察背后两道诧异的视线。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无言且娴熟地开始她的第二场工作。
女子的妆容较男子不同,虽都以自然为主,但却要更红润一些,胭脂的比例要增多,可太多太艳又会变得诡异……
重新调制好临时购买的古代化妆品们,沈鱼跃来到赵彩娘一侧。
执着黛螺的手刚抬起——
砰!
厢房紧闭的门被撞了开,一个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的男子扑进来。
第13章 首登龙榜半死桐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世人常道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昨日三月九辰时过,殿试放榜,举朝文武出席三年一度的传胪大典。
紫宸殿广场前,文武百官分立丹墀之内两侧,江云璃晕乎乎地跟着众进士两列而入。
他自估的结果应是不错,可等候之际仍不由地手心发汗。
当大殿门口鸿胪寺官员一遍遍宣唱制诰,听见那句“第一甲第三名江云璃”时,他只觉呼吸急促,眼眶酸涩,眼前一阵儿一阵儿的发黑。
若非身处圣驾御前,他只怕早已狂喜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