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她的视线,在连接内外室的竹帘的遮挡下,隐约可见一男子坐于椅上。
无需上官递眼色,有人主动上前将两侧竹帘挑开。
坐在椅上之人果然是薛星桂。
一截断木自他喉间穿透,血珠凝坠在参差不齐的木棱尖稍!
寺吏上前探向颈间,朝封初尧摇了摇头。后者哑然。
这时,金氏忽幽幽道:“诸位来时闻到的味道好闻么?”
众人神情徒然一紧。
“放心吧,里面没毒。”
只见她缓缓抚案起身,“市面上贵人们趋之若鹜的乌雪香不过是我金楣的半成品,可惜他们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乌雪香了。”
“李妹妹无法忍受无休止的暴力与自己呕心沥血写的诗文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弑夫。可我忍得呀……”
她眼角已有些泛红,微抬着下颌朝死不瞑目的男人走去,“素日里他对我拳脚相加,欺世盗名,我都忍了,我都可以忍!”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什么都没有……我只想安静制香……”
“他本可以活,”她咯咯笑着抚上薛星桂颈间的断木:“但他不该将我的鼻子打坏……”
失去嗅觉的制香师与残废无异。
封初尧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是道:“……夫人们为何不选择报官?”
“大人呀,您现在是在问一个饥民为何不吃肉粥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封初尧狼狈地抹了把脸,“大胤律法明确规定,夫妻不和可和离,夫殴妻至残疾按律当——”
“够了!”
染血的断木被抽离,猛地掷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金氏发了疯般死死掐住薛星桂的脖颈:“你怎知我们没告过!夫为妻纲,夫为妻天,这个世道,妻告夫谈何容易!”
“若律法当真庇佑女人,大人以为我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指甲陷进血肉里,粘腻的触感将金氏稍稍唤醒。
“瞧瞧,这个世界,男人给女人带来血腥暴力与欺骗,轻之蔑之,鸠占鹊巢榨干她最后的心血,”她顿了顿,将面色惊惧的头颅掰正,“看到他的样子了吗?他在害怕呢。”
“呵,他原来也会害怕!”
毫不留情丢下这颗脑袋,任它垂成诡异的角度,她就着它主人的衣裳拭干手上的血迹,微笑道:“带我走吧,大人。如您所见,金楣没什么好说的。”
封初尧默了默,无言挥了挥手。
大理寺的官吏一涌而上,金氏被扣下了。
“还有一个。”
“我的姑娘们会将屠刀挥向她们最恨之人。”她望向窗外的飞雪,缓缓道:“纵使你们那位女官已觉出什么,也来不及的。”
“怎么来不及!”
京郊十里林场,寒风野哭簌簌。数匹壮硕的马儿踏破漫天飞雪,奔袭在山林间。
“右司业与夫人驱车前往湖心垂钓观雪,不就早走了一时辰,有什么来不及的!”
沈鱼跃紧拽缰绳,勉强策马跟在一行人中,咬牙道:“骑马还赶不上,难道指望着阎王爷捞他一条命?”
她扯着嗓子驳斥旁人的丧气话,不想将自己灌了一嘴雪,末了又“呸呸”吐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庆幸自己抽空学了马术,才能在如此仓促之时说服武力担当封流尘走在队伍前方,以便必要时先发制人。
一行人赶至山腰,终于看清一个几乎融于满山银装素裹的小亭。
持久凄厉的狂风推着阵阵雪浪在林间猖獗,松、杉披霜淋雪,一株株耸立在雪地上,将凝结的平湖与小亭层层围困。
“在那!”
天地一白间,只见白氅红裙的女子伫立在湖畔。
等等——
那不是红裙,而是叫血染红的白裙!
她脚边叩着只沾满鲜血的手!
愈靠近,众人才瞧清,那鲜红一片的,还有陈章清露出湖面的脸!
数九寒天,他正泡在被凿开的冰湖里!
那女人一定是吴氏了!以她的记恨程度……
果然,只见她毫不犹豫踩了几下,见陈章清仍扒着她的腿不放,竟是从头上拔除一根簪子刺下!
“封流尘,”队伍中,沈鱼跃厉呵道:“救人!”
与此同时,一颗木珠从少年指尖弹出直击吴氏手腕。
在发簪脱落的瞬间,打头阵的大理寺随行武官纷纷一跃而出。
吴氏很快被制服。
待沈鱼跃下马赶来,陈章清也被众人从湖中拉了出来。
他已经冻晕过去,半张脸叫额头的血糊住;剩下的半张脸和嘴唇白似雪,若是躺在处理台上等待化妆的遗体,可称得上是“粉底天成”了。
腹诽一句,她立马上前查看情况。
封流见她蹲下身,默默将自己的斗篷撑了撑,好替人遮挡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