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侧头,笑了一下:“听你们主编说你在这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你怎么样?”
穿得漂亮人也漂亮,毫不顾忌的和她坐在一张长椅上,是不知道谁从旁边破公园拉过来的废弃品,程珺还给她分了半碗螺蛳粉,分了半张纸巾。
“就这样嘛,不饿死就成。”
不是每个京大的毕业生未来都平步青云,程珺没考上研,家里也负担不起了,干脆出来工作,她唯一坚持的就是自己的理想,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这个世界上对于文字的要求松懈又苛刻,剥夺了它的翅膀又诘问它为什么不飞翔。
前进太难了,程珺发现自己并不是推动车轮的革命者。
她和慕笙属于认识但不熟,校园风云人物和普通学生隔了很多,只是慕笙一直对她很亲切,是人品好所以亲切的那种亲切,所以程珺愿意给她分享螺蛳粉,和一个工作日的午休时间。
“很困难吗?”慕笙问。
“经济上?还好,其实你给的很多啦。”
程珺习惯性露出笑容,她看着慕笙坐下来时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优雅美丽的弧度,膝盖上的布料看起来柔软,贴合,价格估计也很美丽。
她突然想到,高中时,慕笙也是这样,她美的有些不合常理,这种美不是单纯的外貌,在大多数情况下,她背脊挺直,笔杆子一样硬,她不像火,冰冷孤独的燃烧,她身上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和秩序感,让你感觉她是沉静的,又是疯狂的,没什么人能入她的眼,周围的纷扰和针对她从不在乎,她平等的蔑视和忽略所有。
“你知道吗?”程珺突然说:“其实我们高中是同班同学唉。”
慕笙:?
慕笙愣住,喉咙里含糊的滚出一个啊。
程珺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那时候有够目中无人的,”程珺忍不住玩笑:“他们孤立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现吗?”
慕笙头微微偏了偏,说:“我不在乎。”
这句话程珺听得最清楚了。
“当年那个保送名额本来是你的,后来你不要了,我就往前进了一位,结果在京大还是看到你了,我挺高兴的。”
慕笙把头转了回去,说了一句。
“那是你的努力应得的。”
“我觉得也是,”程珺很骄傲:“我从不为付出过的时间而后悔,我的成绩我的成就都是我应该得到的。”
慕笙莞尔,给她比了个举杯的手势。
“写作呢?不写了?”
程珺靠在椅子上,感受到有风来:“不是那块料,我更喜欢当编辑,我手下有好几个作者,都挺惊世骇俗的,但是很难拿出手,主编劝我不如放弃。”
“为什么?”
“因为惊世骇俗。”
程珺的视线看向那片破墙。
程珺死于固执。
母亲留给慕笙的遗产之一就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出版社,她当初的合伙人也是一些志同道友,所以规模很小,但也许是慕瑶梦开始的地方,她曾想把此当做舞台。
上辈子慕笙并没有在乎这些,甚至没什么印象,那些不要紧的和亏损的资产在十八岁就由傅修处理干净了。
后来有本书爆火,但因为内容过激,作者被关进牢里判了刑,书被列为禁书,在这档口,程珺一直在奔波为作者辩解,要求二审,一直被驳回,也没有人在乎,然后程珺死了。
书里写的是女人,最后害死她的是千千万万个男人和女人,因为死了,舆论就开始发酵了,闹得沸沸扬扬。
慕笙才去看了书,扉页上作者写了一句,送给我的母亲和程珺,希望她们和她都能实现愿望。
那件事没有结局,因为慕笙没多久也遭遇了空难。
“书——”
“继续写怎么样?”
程珺愣住了。
“我妈妈去世时,我曾憎恨她。”
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打在慕笙的脸上,几分不真实。
“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理解她在成为我母亲之前,是自由自在的个体,整个世界都认同,母亲生来就要爱孩子,其实她有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
慕笙指了指身后的墙:“你看,那是我妈妈写的。”
墙上有四个大字。
——文学已死。
疏狂,愤怒,高傲,淋漓尽致,从中窥见他人口中乖顺温柔的慕瑶,实际是大胆叛逆的,她大概也曾满怀热血。
程珺有些恍惚:“所以这个出版社……”
“是我妈妈的遗志。”
慕笙对她笑了一下:“你喜欢莎翁吗,她想把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拽下来,你也可以,你知道什么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惊世骇俗又怎么样?试一试。”
她身上有种时光沉淀后的稳定,像是无论什么事都无法动摇,这种吸引力对程珺来说是致命的,那个午后对程珺来说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她鬼神差使一般,说:“要是销路不好怎么办,要是进局子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