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把另一个人的自尊踩在脚底更有意思的了,哪怕同为底层,但因脚下有个踩着的人,便显出自己高贵不少,像个主子。
张丑娘将碗底最后一口饭也喂李福安吃下,对着满面泪痕的苍老太监说:“李福安,我张美娘这辈子有的男人数也数不清了,但我告诉你,你比我过往所有男人加起来都有种,你是我见过的最男人的男人,这辈子跟你一场,我值了。”
她摔下碗,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捅进了李福安的心口。
从头到尾速度之快,不过眨眼工夫。
梁术看呆了眼,片刻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马赤红双目,怒不可遏道:“来人!将这毒妇给我擒住!”
“扑哧”一声,匕首从血肉中拔出,李福安心口血若泉涌,浑身抽搐不止。
他嘴角噙笑,两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中满是温柔,缓慢而留恋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张丑娘转身,眼神穿过朝自己扑来的梁氏族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宋鹤卿身旁的娇小身影上,扯出了抹笑意,用口型说:“多谢。”
唐小荷本就被场面吓呆了,看到这一幕后更是汗毛一竖,正要问她是什么意思,便见眼前血光一闪——张丑娘居然用刚刚捅进李福安心口的匕首,狠狠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啊!”
唐小荷根本没办法再维持理智,可她除了发出一声尖叫,其余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想冲过去,又被宋鹤卿紧紧拖住,听他用颤抖的声音不断安慰自己:“冷静点,闭上眼睛,别去看。”
唐小荷怎么忍住不去看。
她送给她的咸鸭蛋都还没有吃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满脑子都是疑问,可又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从哑然失声,到嚎啕大哭,从不断推开宋鹤卿,到紧紧抓住了宋鹤卿,只是哭,不停的哭,哭到头脑一片空白,哭到昏厥。
等醒来,她就已经出现在张丑娘和李福安的茅草屋中,屋中陈设一如往常。
先前种种宛若梦境,她从榻上一下子爬起来,顾不上穿鞋,下榻便跑出了房屋,四处呼喊道;“丑娘!丑娘你在哪!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找啊找,找到了茅草屋后的小树林里。
傍晚余晖灿烂灼烈,穿过树梢新叶,光斑明亮,撒落在靠树而歇的青年身上。
青年双目紧闭,似是疲惫异常,长睫随呼吸而起伏,衣袖下,两只修长的手沾满泥垢。
在他的旁边,起了两座坟包,应是刚起不久,泥土还很潮湿,坟前尚未立碑。
唐小荷被勾了神,不由自主便朝那两个坟包走去,脚步声沙沙响起,惊醒了就地小憩的宋鹤卿。
宋鹤卿睁眼,见是她,反倒松了口气,起身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嗓音沙哑,带着些初醒的淡淡鼻音。
唐小荷未置可否,静静走到坟前蹲下,看着两座坟包发了很久的呆,忽然叫道:“宋鹤卿。”
宋鹤卿走向她:“怎么了?”
唐小荷眨了下眼,呓语似的缓声道:“你看,矢志不渝的感情,是真的存在的。”
“无关风花雪月,不是才子佳人,原来真正的男女之情,不过是一个苦命的人,即便拼上一切的代价,也要去守候另一个苦命的人。”
“我好像懂得了为何文人墨客们独爱赞颂它。”
“父母之爱谓之血缘,亲友之爱谓之来往,唯有它,没有任何条件,只因为是那个人,认定了那个人,所以爱便出现了,这是为何呢?”
“无需姣好的容貌,温雅的性情,甚至无需健全的身体,哪怕你丑陋,刻薄,刁蛮,一贫如洗,但在那个人眼中,你便是世间所有美好,拿什么都不能换。”
唐小荷摸着潮湿的新泥,眼睫也潮湿,继续自言自语道:“所以世人爱美人,爱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爱的是欲望么?真正的感情会超脱一切,就像不吃辣的人忽然控制不住吃辣,不吃素的人忽然茹素,都是没有道理的,它更像是……神仙法术?”
宋鹤卿听着唐小荷的喃喃念叨,看着她蹲下后小巧到可怜的背影,内心泛起无尽酸楚,竟不由自主附和道:“对,是神仙法术。”
是控制不住的。
林间忽起风声,绕过二人,穿林而过。
似是死去的张丑娘与李福安,回来看望友人。
唐小荷不觉间已泪流满面,起身高呼道:“张美娘!李福安!一路好走啊!”
……
宋鹤卿陪唐小荷在村子里住了三日,之后才回衙门处理那些琐碎。
本以为梁术会带领族人将衙门围剿个水泄不通,没想到里面安静异常,连多余一声咳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