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随着夜风晃动,黑影落在壁上似鬼魅,压得人心中沉沉的。金针刺骨,几息之后便有种酸麻胀痛的感觉,顾瑛沉静坐在一旁,两手稳妥翻转,毫不犹豫。
“有没有麻麻的,酸酸的感觉?”她仰头看来,眼神小心翼翼的。
傅彻颔首,顾瑛松了口气,小小嘀咕了一句得气了,神情越发专注,软乎乎的腮帮被烛火照得似羊脂白玉,牛乳般的嫩白。
数根泛着冷光的金针精准刺入穴位中,堵塞的经脉一点点热了起来,傅彻厌恶望着自己的腿,仿佛在看两根毫无生气的白骨。
经血不通,血运不畅便会疼痛肿胀,顾瑛原还担心傅彻会疼得受不住,抬眸却见他淡然凝视着她,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他披散着长发凝神调息,神情清冷矜贵,只是那双眼眸黑得浓稠,似不透光的墨汁令人心悸。
那目光似有若无从她眸间滑过,落至腰间,于暗处轻淡消散。
这眼挖出来便失了生机,着实可惜,倒不如金屋折枝,存个完全。
察觉到顾瑛的目光,他抬眸望过来,眉目似真似假的诡谲全然不见,只剩下无害的温润:“怎么了?”
顾瑛有一刹那的失神,像是触及到了某团沉郁死气的黑影,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只从他兜满冷辉的骨线处擦过,留得满眼清霜。
第8章 轮椅
“没、没什么,”顾瑛率先移开视线,脊间寒意难消。
傅彻只是淡然阖眼,不知想起什么,他眼睫颤动一二,眸间郁色浅浅溢出,如浓墨沾染在白纸之上,蕴出点点墨迹,勾出个讥讽的笑。
顾瑛已经施完针,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你笑什么?”
他唇畔弧度讥诮,笑容依旧温润不染尘埃:“只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笑若是你有心,这几针下去便能让我废得彻底。”
“不会的,为医者怎能做这种事情。”
傅彻眼尾柔和眯起,温润笑意被黑影模糊了边界,笑得顾瑛呆呆愣在那里,嗅得几分危险的信号。
“小瑛知道么,”他的声音轻缓,好似在讲哄人睡觉的故事,“我这双腿刚废的时候虽不能走动赤裸吓人,但还是有感觉的。”
“后来父亲为我寻得名医,数十张孤方古单的熬着药,人人都说我的腿要好了,我却清晰感觉到身体里还有余温的东西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再暖不起。”
顾瑛望向他的眼,不确切问着:“是方子错了吗?”
傅彻扯唇笑了,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方子错了?不,那是对的。”
他垂眸望来,循循善诱:“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有判断对错,执掌生死的权利。小瑛,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提问让顾瑛脊背蹿过凉意,她像只天生警觉的幼兽,看到傅彻时身体已经察觉到令她尖叫的危险,害怕得僵直做出防备的姿态。
脑子却晕乎乎陷在他温润如玉的笑意里,丝毫察觉不到隐在黑影中诡谲涌动的那些线条。
顾瑛犹豫不决捻着针头,温吞问着:“那,你、你不要吃那个药方了,还是去照顾合适的好郎中吧。”
她怯怯抬眸,想到什么了就又高兴起来,瞳仁澄澈剔透:“我、我也不错,别吃那个方子,我给你抓新的。”
你同她说药方,她就真的只知道药方,什么皇权祖制的盘旋,暗流涌动的争斗她通通弄不明白。
傅彻慢慢拿起一旁的书卷,指腹抹过昏黄的兵法二字,笑得温柔无害:“小瑛说得对。那个方子不好,我已着人将方子处理干净,再不会有错的了。”
至于新的,他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顾瑛,似藏在阴暗处的一条毒蛇,贴着她白嫩皮肤摇曳而过。
顾瑛隐约察觉到他话中肃杀漠然的血味,抬眸望去又见他在灯火下淡然持书,修长五指恍若雪山之上清冷的月光,如瓷如玉,不沾半分尘埃。
阿彻,应当是个好人吧。顾瑛指腹捏着针,在心中温吞想着。
其实在顾瑛这好人坏人是没什么清晰划分的,有人来她这里,她就救,别的身份地位或是立场她通通不感兴趣。
夜深雾气重了许多,顾瑛聚精会神把控着针,直到那两腿肌理颤动,薄薄布料溢出汗,她才松了口气。
顾瑛小心翼翼将金针都收回,借着快燃尽的烛火细细炙烤,对傅彻说着:“你腰、腰上的伤口还没好,不能下狠药。等你好好养几日,我再针对双腿调整药方。”
好好养几日?
傅彻没有接话,若有所思望着她温顺瓷白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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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邱胜就躲在院落旁边的树里面絮絮叨叨。
“主子当真要允许那医女治腿?主子可从不近女色的,昨夜又和那医女一同待到了夜半时分,实在是,实在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