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诚放下酒杯,透过挡在额前脏兮兮的头发,定定地看着柳之倩。
“你还好吗?”
“好不好,你知道的。”
不一会儿,一盘红烧杂鱼被端过来,柳之倩拿着碗筷和酒杯坐了过来。
“明诚,好多年不见。”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出了泪水。“来,我陪你喝。”
把额前脏兮兮的头发向后拢了拢,“之倩,我……”徐明诚的泪也下来了。
“哭什么呀。”柳之倩拍拍他的肩,“不要英雄气短,不是都挺好吗?来,干一杯。”说罢,柳之倩喝了一大口酒,呛得她直咳嗽。
徐明诚一饮而尽。
“见到你真高兴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完,开始抹泪。
“不要哭了,你刚才不是说过挺好的嘛。”他安慰她。
“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情啊。”柳之倩抬起泪眼。
想现在还能有什么高兴事?徐明诚心想。自从上了光明中学,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开心事,他每天都是在不快乐的浓黑夜空寻找快乐的微弱亮光。
“思明,过来。”柳之倩对正在剥豆子的小女孩说,“过来,叫爸爸。”她用眼神示意小姑娘。
“他太脏了,不是爸爸。”小姑娘不情愿地囔着。
僵在那里,徐明诚心想,这个小姑娘难道是他与柳之倩为数不多的、在江南理工的校外某个小宾馆、或是其他什么酒店一夜缠绵、蒙上帝恩宠留下的小天使?那时他心系章兰芷,并不情愿这么做。但柳之倩不顾羞涩把自己脱得□□,宁静而坦然,她平静地拉起他的手放在她因紧张和执着而不停战栗的胸前。“明诚,把我带走吧。”她的嘴唇颤动,她求他,他不语,身子硬硬地梗在那儿,“那就把我的身子带走吧。我就要结婚了,可是我爱的人是你,你教我怎么办?”她低泣着,幽怨而悲伤,徐明诚的心碎如经春风吹落的樱花洁白的花瓣一样一片一片打着转儿落到水面,随着命运的不息之水无尽漂流。
徐明诚打量着小姑娘,没错,那灵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微厚的翘嘴唇,那藏起来的忧与不安——都是自己关于儿时的记忆与别人捎带来的传说,这个小姑娘无疑就是他的女儿,他的心犹如冰冷的海水涌进了墨西哥湾暖流。
邋里邋遢,都没法抱抱女儿。徐明诚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在口袋里翻出400块,递给小姑娘,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退了两步。
小姑娘看着妈妈,并不来接。
“爸爸给的钱,当然要接,还有,爸爸过会洗个澡,就会很帅,像以前一样帅,他会陪你玩,会和你做好朋友,也不会打思明,会保护我们。”柳之倩一口气便赋予他诸多良好且并非来自于想象的品质。
小姑娘露出欢欣来,接过钱,蹦蹦跳跳地去玩了。
“这些年你辛苦了,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徐明诚端起酒杯,并不看她,而是看门外八月正午的阳光晒在一段矮矮土墙上盛开着的黄色肥硕的南瓜花上。
柳之倩摇摇头。“我也想找过你,而且的确找过你,不过你们公司的保安把我拦下了,说什么和总裁见面要预约才行,我心想,我们地位这么悬殊,找到你,也是让你为难,一个让男人为难的女人不是好女人。现在见到你这副样子,我的心反而踏实了些,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们了。”
“那么,他呢?你老公呢?”
“他死了,死于车祸,女儿三岁不到,他就死了,他因为女儿不是他的,一直耿耿于怀,整天借酒浇愁,还打我们。”
“打你们?”徐明诚的心隐隐作痛。
柳之倩摇摇头,“本来我想,既然都有女儿了,就想和他好好过日子,把女儿养大成人,但他好赌,而且酗酒,看我和女儿都不顺眼。”
徐明诚知道这样问下去会没有尽头,“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柳思明。”
用手指指小朋友再指指自己,“‘明’是指我吗?”
她点点头。
尽管强忍着,徐明诚的泪还是一滴一滴落下来。她走过来,不顾还有客人把他抱紧,他闻到了她身上成熟女人的味道——那是一种褪去初恋的生涩、祛除热恋的娇嗔、宜家宜室的味道,带着烟火气,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她的身子也结实了,不像当年他认识她时的那样纤瘦单薄。
必须承认,柳之倩是一个颇具魅力的女人,丹凤眼泛起的波光与媚态,身材丰腴,皮肤白皙,她就像汩汩流淌的泉水,可以滋养他的身子,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但他知道,他爱的不是她,他爱的是章兰芷,他也知道章兰芷离他越来越远、在云端、在天际、在杳冥无知的地方。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精神和□□注定是要分离——他的精神早就追随章兰芷而去,□□却要留在原地,留在某个他假意要爱的女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