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短短几个照面,却不妨碍慕清晏判断出,这二位之间有旧情,而且情谊相当深厚。
珠帘后坐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五官有些未长开的青涩,却梳着成熟妖娆的灵蛇髻,头上戴着两朵栩栩如生的绒绢花,将琵琶拨得婉转动听。
“丁先生想开海禁,我如了你的愿,”慕清晏大约是觉得这酒口感不错,饮完一杯不够,又倒满一杯,“你今天约我来此,应该不只为了答谢这么简单吧?”
“公子英明,”丁裕有口无心地赞了句,“托公子的福,在下名下的船队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出海,只是这旨意刚下达不久,沿海州府怕是不会立刻买账……”
慕清晏何等耳聪目明,刚听一个话音就明白过来:“你是要求一道户部的特许公文?这也不难,我跟叶家三表叔说一声便是,帮人帮到底,他想来不会拒绝。”
她答应得痛快,丁裕却未喜形于色——知道还有下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在下很明白,公子有何条件?不妨直说。”
慕清晏也不跟他客气,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本册子,隔着桌子抛过去:“这上头列出的都是海外方物,丁先生既要遣船队出海,烦劳替我一一寻来吧。”
丁裕翻了几页,只见里头绘制的居然是各种作物和药材,旁边用簪花小楷注明了名称、形貌特征和习性,有些是丁裕听说过的,更多的却是以大胤首富的阅历都闻所未闻。
丁裕掠过两眼,从连篇累牍的文字中捕捉到“可治疟疾”几个字眼,神色顿时变了:“这东西……公子是从哪得来的?”
慕清晏微笑:“想知道啊?”
丁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慕清晏:“我画的,你有意见吗?”
意见是没有的,但丁首富的表情分明是说:编,接着编,以为我会信了你的鬼话?
这倒不是丁裕瞧不起慕清晏,而是景昭女皇自幼长在深宫,登基之前怕是连宫城都没出过。就算她再天赋异禀,能无师自通的上手朝政,又从哪听说这些千奇百怪的药草和作物?
慕清晏将仅剩一个杯底的美酒仰脖喝完,又从盘子里挑了两筷干果吃了:“信不信随你……我只需要丁先生将这些方物替我寻回,其他的,你不必多问。”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承了景昭女皇的情,丁裕责无旁贷,只能一口应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慕清晏目的达到,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下,耳听得帘后女子唱到一句“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她心念微动,突然问道:“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丁先生可知有什么药……或是毒,服下后让人如堕冰窟一般,浑身发冷、呵气成雾,而且每隔三五日就会发作一次,且每次发作都要持续两三个时辰?”
丁裕原本还含笑听着,待到后来,神色逐渐凝重:“您说的这人……莫非我也认识?”
慕清晏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丁裕瞧她脸色,心里有了数,曲指在桌面上轻敲了敲,低声道:“公子说的这种……药,在下确实听闻过——您可听说过‘寒霜’?”
慕清晏皱了皱眉:“应该不是‘天寒霜似雪’的寒霜吧?”
“是北戎的一种稀有草药,”丁裕说,“说是草药,其实并不准确……听说这种草必须寄生在一种名叫‘雪蚕’的毒虫身上,一旦生了根,就会将雪蚕的身体慢慢淘空,再从躯壳上生出植株。”
慕清晏心说:这习性听着好生耳熟,大约跟冬虫夏草是近亲?
不过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丁裕续道:“……生出的草株形似兰花,花瓣却是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不过当地没人采摘,因为这玩意儿有剧毒,只有与毒物打交道半辈子的大巫师知道采摘的法子,将雪蚕晾干,加入其他九种毒草毒虫,再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就是这一味‘寒霜’!”
慕清晏有了猜测:“你的意思是,殷……他是中了寒霜之毒?”
丁裕饮了口酒:“从您描述的症状看,八九不离十。”
帘后琵琶泠泠淙淙,刚好掩盖住两人交谈声,慕清晏沉吟片刻,声音压得越发低:“既然丁先生知道这毒的来龙去脉,那……能解吗?”
丁裕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自从相识以来,景昭女皇总是言笑无忌,看着有些三不着两,实则胸藏丘壑、智珠在握,仿佛天大的难题都能于谈笑间迎刃而解。
丁裕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慕清晏……直到这一刻,他从慕清晏竭力掩饰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细细的紧张。
缘由莫名的,大胤首富长出一口气。
“请恕我才疏学浅,”丁裕有一说一,“我也是游历北境时,听当地土医提过几句,本以为是民间谣传,没往心里去……要不是您今日提起,我也想不起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