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殷策早有准备,也万万想不到慕清晏如此大胆,更丧心病狂的是,他人都被摁倒,竟然还下意识抬起手,虚虚扶在慕清晏腰间——唯恐女皇使大劲,不小心从榻上翻下去。
“你……”殷策哭笑不得,“皇上,您这是……成何体统!”
慕清晏没搭理他,十分不见外地扒开殷策衣领,虽然只露出半边胸口,依然能看到累累交错的伤疤。其中一道横跨锁骨,将皮肉割裂成两半,瞧着触目惊心。
慕清晏微微眯了下眼:“疼吗?”
清远侯由这句话联想起某些极其不愉快的回忆,偏头望向窗口,视线像是对不准焦距,又像是沉浸在曾经的血色里:“还好。”
慕清晏将中衣往下扒拉了点,重重叠叠的伤痕映入视野,每一道都是将这男人不为人知的生平重新上演了一遍。
有那么一时片刻,慕清晏很想问一句:你为这狗屁朝廷鞠躬尽瘁,他们却往忠良身上泼脏水,你就不悔……不恨吗?
但是看着殷策平静的侧脸,她忽然觉得没必要再问,因为答案是明摆着——无非社稷安泰、风月清平八个字。
她替清远侯拢好衣领,想了想,亲昵蹭着殷策颈窝:“明哲,你想过如果不当这个清远侯,会做什么?”
殷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封侯清远,既是荣耀,也是千钧重担,四境安危压在他肩上,外有虎狼窥伺、内有权臣掣肘,每一步都十足艰难,自顾尚且无暇,哪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转过头,就见慕清晏眼巴巴盯着自己,一双水杏状的眼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瞳孔不多不少,刚好放下一个自己。
清远侯心头微软,一句话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如果四境清平……我也许会向朝廷交回爵位,到各处走走看看,闷了去塞外跑马,闲了寻处杏花烟雨的庄子,春夜烹茶听雨,冬日煮酒赏雪,就这么过一辈子。”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吹灭窗前灯,一身都是月。
没什么不好。
慕清晏难得听到四境统帅心声,巴不得他多说两句:“就一个人吗?”
她问得突兀,殷策一时未解其意:“什么?”
慕清晏将“九五至尊”的体统和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仗着殿内没旁人,手脚并用地缠在殷策身上:“你就一个人去找乐子?没想过找个人陪你银灯初试、红袖添香?”
殷策:“……”
清远侯毫无预兆地进入“翻旧账”环节,难得愣了一瞬。
慕清晏翻了个身,用手肘托着腮帮,曲指在殷策瘦到凹陷的脸颊处轻戳了戳:“殷侯风采卓荦、风华绝代,应该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过去二十来年,就没人哭着喊着送上门?哦对,我那位三表姐除外。”
殷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京中作风奢靡,但凡名门绣户,家中多半会备几个美貌丫鬟充门面,有些不讲究的,光是没名份的通房姨娘就能凑一个亲卫营,每有同僚来访,便命姬妾出来待客,仿佛是什么稀罕摆件,越是美貌动人,主人家的面上就越有光。
不过清远侯府是例外,因为两代清远侯常年驻守北境,回京次数屈指可数,纵有如花美眷也无福消受。而北境苦寒,军中都是糙老爷们,显然也不是大姑娘待的地方。
“没有,”殷策莫名有种自己在受审的错觉,甚至比大理寺监牢的酷刑逼供还要难以应付,“没别的女子……就连叶三小姐也是机缘巧合,并无半点私情。”
慕清晏不信:“可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子弟,十几岁就会备着通房丫鬟,免得被外头的花花草草带坏。”
殷策“寒症”缠身,就算沐浴在四月艳阳中也得披着大氅,此时被慕清晏四仰八叉地就缠住,竟然觉得有些热,苍白脸颊上腾起红晕,额角甚至浮起薄薄的汗水。
“没有,”他重复道,“侯府除了几个做饭洗衣的老婆子,只有家将和老仆,连驾车的马都是公的。”
慕清晏听得心花怒放,探头在殷策嘴角处轻蹭了下:“一个人孤身二十多年,晚上没人暖床暖被,就不觉得孤枕衾寒吗?”
殷策丝毫不觉得冷,他陷在厚重的大氅里,长发铺落满身,其中两绺被汗水打透,湿漉漉地纠缠在苍白脖颈上,黑白映衬,简直有点相得益彰的意思。
“暖床……暖被?她从哪学来这种混账话?”殷策不可思议地想,“知道的这是一国之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市井泼妇!”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曲指在慕清晏额角处轻弹了下:“堂堂一国之君,以后不许口无遮拦!”
慕清晏挨了一指头,却挨得心甘情愿。她低头端详着殷策,越看越喜欢,只想让这人不苟言笑的眸子里盈满水光,沉淀着潋滟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