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半蹲下身,用袖口拭去孟朗嘴角血痕,又安抚地摁了摁他肩头:“你的妻子无辜遭难,皆因朝廷昏聩之故,她已经逝去,但你还活着。”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寒光再闪,孟朗身上的绳索也被利落挑断。
重得自由的三位参将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茫然和不知所措。他们做好全副准备,将多年来的苦楚与怨愤铸成固若金汤的铠甲,以此抵挡九五至尊的雷霆之怒,谁知等来的不是斩落无情的刀锋,而是这样一番话语。
就好像,冥冥中一直有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将那些本该不为人知的伤痕和血泪一一记在心底。
他们心中有怒涛汹涌,直欲泛滥成灾,本该成为他们恨意所向的女皇却似一泓深沉而平静的湖水,毫无阻碍地接纳了他们的怨愤与委屈。
这让他们几乎无所适从起来。
就在这时,女皇已经来到最后一人——周思远面前。
这二位其实并不陌生,当初慕清晏入主京城,正是周思远亲自护送。按说有过同行一路的情分,这二位的交情应该比旁人更深厚些,可兴许是老清远侯的前车之鉴太过惨痛,周思远看着慕清晏,总带着天然的疑影,哪怕她眼下与殷策情深意笃,谁能保证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之后,君臣间还能如今日这般恩情深厚、毫无嫌隙?
是以周思远一直希望殷策能自立门户,不为大权在握,只求上位者的刀锋落下时,不至于如老侯爷一般,落到坐以待毙的地步。
可惜殷策那伤痕累累的皮囊下,到底裹了一副家国忠义的君子心肠,干不出大逆不道的勾当。而那心性跳脱、难以捉摸的女帝,对清远一脉的情分也远比当年的先帝真挚深厚,哪怕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乃至于被西北军的刀锋架在脖颈上,依然无损于殷策在她心头的分量。
倒显得周思远未雨绸缪十分小人之心。
“孙铭等人是受末将牵累,皇上肯饶恕他们的死罪,是您的仁德,”周思远沉声道,“大逆之罪须得有人来扛,这一刀之刑,末将甘愿领受!”
话落,他毫无预兆地转过头,对准悬在一旁的刀锋撞去。
刀斧手吓了一跳,手僵在那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慕清晏却似早料到有此变故,袍袖微闪,只听一声爆豆似的枪响,鬼头刀断成两截,“呛啷”落地。
“周思远,十五从军,受教于老侯爷麾下,与之情同父子。”
“绍康二十五年,西域诸国撕毁和约,大举进犯燕云关。彼时,你不过是西北军中一名小旗,快马疾驰三天三夜,带着满身箭簇,将消息传递到西北大营。西北军连夜出动,及时阻截了西域联军,你却徘徊于生死边缘十来日,方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绍康三十二年,北戎达延部密谋联合三部之力,倾巢犯我西北边陲。你领兵孤军深入草原,假扮北戎骑兵挑起部落纷争,粉碎了达延部联兵犯边的谋划。奈何此事机密,不便请功,只能压下不表,你却在潜伏草原期间染上疫病,险些埋骨塞外。”
“绍康三十五年,先帝驾崩,北戎闻风而动,殷帅亲领三百轻骑与之对峙于燕云关外,你便是其中之一。听说那一役,血流漂橹、尸横遍野,连清远侯这个主帅都中了五六箭……援军从死人堆里把你翻出时,你浑身都在淌血,军医甚至不敢碰你,唯恐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清晏话音一顿,匕首斜挑,已然斩断周思远身上绳索:“周将军为将至勇,为子至孝,本应为家国栋梁,却阴差阳错走上逼宫犯上的岔路。”
“此非你一人之错,是朝廷不公,更是朕这个一国之君的失职——倘若非要有人为此大逆之罪承受一刀之刑,那便由朕担了吧!”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消散,女皇执刀的手突然回转,血花毫无预兆炸开,有几滴甚至溅落在周思远震惊而惶惑无措的脸上。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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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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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虽说他信得过慕清晏,也应承了将此事全权交由她处置,可事涉心腹爱将安危,不到消息尘埃落定的一刻,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于是整整两个时辰,议政王都斜倚矮榻一动不动,手上的书卷捏出印子,依然停留在那一页,半天不曾翻过。
素辛捧着托盘进来时,殷策正望着窗外出神。她撤下残茶,又将热腾腾的药碗送上,方小心劝道:“王爷身子还没复原,应当少忧思多静养,万事有皇上在,出不了差错的。”
殷策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轻车熟路地翻出蜜饯盒子,丢了一枚进嘴里去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