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策却似毫无察觉,一如往日那般温和:“你这回伤得不轻,亏得皇上冒险输血,才救回一条命……皇上恩情深重,你要牢记在心,日后办差更须谨慎。”
萧霁自打醒来,就悬着一颗心——当日神武门外,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揽住慕清晏,虽说是情急救人,可萧霁却知道,以自家主帅的眼力,不难从他异乎寻常的举动中捕捉到那一缕不该有的微妙情愫。
那是埋在萧指挥使心中的炸雷,也是悬于萧霁与四境统帅之间的一把刀,他小心翼翼遮掩着,唯恐被人察觉,却又巴望着那把刀快些落下,免得再受担惊受怕的苦楚。
然而殷策什么也没说,就仿佛他对萧霁的心思一无所知。
“皇上的意思是,你有将才,困于京中未免浪费。若你愿意,她可以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你调回西北军中,也算不辱没这一身武勋。”
殷策思忖片刻,大约是觉得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对萧霁点了点头,撂下一句“安心养伤”,便要追着慕清晏而去。
萧霁突然叫住他:“少、少帅……”
他换回了昔日称呼,殷策不由驻足,回头望来时,语气依然是熟稔的温和:“怎么了?”
萧霁喉头滑动了下:“末将……”
他刚起了个头,就不知怎样继续下去,攥着被褥的手越捏越紧,几乎将丝绸被面抠出窟窿来。正当他将心一横,打算剖开胸口,扒出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时,殷策忽然阻止了他。
“皇上相信你、倚重你,视你为手足同袍,”殷策看向昔日爱将,眼神晦暗不明,“她心思纯粹,待亲近之人皆是推心置腹……别让她失望。”
萧霁与他目光交汇,心头“咯噔”一下,有些惊恐,又有些难以置信,开口时隐隐带着颤抖:“您……您都……知道了?”
殷策沉默半晌,轻拍了拍萧霁肩头,力道并不重,萧指挥使却仿佛被一座须弥山压上肩背,铁铸的脊梁骨不由自主一颤。
“有些事,不是你的错,”殷策微微一叹,“皇上希望你好好的……我也一样。”
萧霁怔怔片刻,在自家主帅的凝注下莫名松垮了肩膀。他伸手捂住眼睛,却摸到满把湿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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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儆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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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不愧是世家之首,为了逼迫女皇“还政”太后,联络了好些官员。本以为能“再造乾坤”,不料一朝事败,擎等着分一杯羹的簪缨世家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被锦衣卫缉拿下狱,听候发落。
由于人数众多,对于如何处置这些官员,李学阳与慕清晏在勤政殿中进行了一番长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欲女皇严惩。
当然,李尚书的理由很充分:从来法不责众,此次下狱官员众多,一概严惩怕会动摇朝堂根本,更令朝野内外人心惶惶。不如严惩首犯,对其他人则从宽处理,如此既震慑了心怀不轨者,又能彰显天子宽仁,更可借机收拢世家,一举数得。
李学阳的谏言不失中肯,奈何慕清晏另有打算,她早看这帮吸取民脂民膏的硕鼠不顺眼,好容易得了机会,哪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
女皇看似娇柔,实则脾气执拗,一旦打定主意,除了议政王,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令她改变决心。李学阳说得口干舌燥,眼看这位主儿油盐不进,无奈之下只得使出杀手锏:“皇上处置世家容易,敢问要用何罪名?”
慕清晏不假思索:“自然是逼宫作乱,欺君犯上!”
李学阳正色道:“若是如此,诏狱中的周将军亦是同罪,皇上也要一并严惩吗?”
慕清晏:“……”
说了半天,在这儿等着她呢!
当初叶如晦翻出老清远侯的旧案,无非是为了在女皇和议政王之间制造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谁知这一着没能引慕清晏入毂,反倒叫周思远钻了套——周将军气急败坏地带兵围了宫城,是抱定玉石俱焚的决心,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女皇给出一个交待。
不料交代没捞着,自己却被火冒三丈的殷策丢进了诏狱。
时至今日,朝堂诸公才回过味,所谓的“女皇与议政王翻脸”根本是一个引蛇出洞的陷阱,钓的正是藏身暗处翻云覆雨的幕后元凶。
可无论前情如何,周思远带兵逼宫是事实,犯上作乱也是板上钉钉,如何处置其人,便成了满朝文武争执不休的焦点。
“臣知道,皇上与西北军众将士情谊深厚,更有议政王这一重关系在,必不会对周将军过分严惩,”李学阳苦口婆心,“同样是逼宫犯上,对一方赶尽杀绝,另一方却轻轻放过,单是都察院那帮清流言官就不会答应,来日史书上又当如何记录这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