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的反应算是最快的,她毫不犹豫地提溜过离得最近的叶如晦,往身后一推,紧跟着就地伏倒。
然而她快,有人比她还快,仿佛只是一眨眼,出鞘的长刀已然化作一道残影,间不容发地破风而出,将绷直的引线从中切断,余势兀自不摔,竟从宫门缝隙中穿过,“笃”一声钉入柔软的钝物。
嘶哑的闷哼声随即传来,血光从门缝中迸溅而出,洒落满地。
慕清晏还没反应过来,动刀行凶的那位已经抢上前,毕恭毕敬地扶女皇起身,又不着痕迹地横肘一挡,将刚爬起身的叶如晦险些怼一趔趄。
“……臣一早说过,皇上万乘之尊,就算引蛇出洞也不该拿自身安危冒险,”来人一脸气急败坏,早把为人臣子的谦恭谨慎丢到九霄云外,“您若有个闪失,叫臣如何向……交代!”
听清这人开口的一瞬间,叶如晦闭了下眼,意识到最可怕的猜测成了现实,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扶起女皇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萧霁。
萧霁在听说太后遭人挟持后,就猜到动手的是北戎人。他本应感到高兴,因为同样的伎俩,北戎人已经用过一次,故技重施意味着他们底牌出尽,已然黔驴技穷。
然而萧指挥使非但没松一口气,反倒越发悬紧心肠,唯恐慕清晏中了北戎人的激将法,被群臣……以及不知所谓的“仁孝”二字逼迫,再一次投身罗网。
幸好慕清晏虽看重名声,脑子却没进水,不至于一而再地拿小命犯险。
萧霁与叶如晦虚以为蛇多日,早不耐烦了,如今双方亮明底牌,一切阴谋摆在台面上,他终于可以扯下面具,将七情肆无忌惮地挂在脸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话王爷跟您说了多少回,怎么就不往心里去?”萧霁仿佛何铮上身,开了絮叨的闸门,便再也收不住,好容易咬住舌尖,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叶如晦一眼,扶刀拜倒,“如今罪证确凿,还请皇上下旨,许臣将一干乱臣贼子拿下!”
叶如晦听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惊怒:“萧霁,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萧指挥使被女皇和清远侯联手锤炼过,论词锋之犀利,绝不逊色于任何人。闻言,他毫不犹豫地怼回去:“卑职再如何背信弃义,也不比叶侍郎犯上作乱,连君臣尊卑都不顾了。”
叶如晦:“……”
叶侍郎稳重半生,从没这般愤怒过,恨不能将文秀瘦弱的身板捏成一股,当头砸在萧霁脑门上。
然而他城府极深,到底忍住了,只是冷笑了笑:“说起君臣尊卑,叶某人自然远远不及萧指挥使。”
风水轮流转得太快,不过顷刻,就换作萧霁沉了脸色。
叶如晦话里有话,但凡心明眼亮的,都听得明白。慕清晏原本不会错过这番话里话外的暗示,可惜就在这时,绵长的“吱呀”声传来,紧闭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于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萧霁下意识挡在慕清晏身前,随着这个举动,锦衣卫举步上前,绣春刀齐刷刷出鞘,泛着寒光的刀锋直指门里。
然而映入视野的并非穷凶极恶的北戎贼人,而是一袭大红织金的盛装华服。
萧霁瞳孔骤缩,断喝道:“收刀!”
锦衣卫毕竟训练有素,及时收住刀势,没让森然生寒的刀锋映出太后苍白凌乱的面庞。
那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女子从没有这般狼狈过,耳垂上的赤金明珠络子只剩半截,燕居冠也不知丢到哪去,发髻仓皇打散,其中半绺披落肩头,居然夹杂着不少白发,将她的朽败和苍老无所隐瞒地显露人前。
北戎特有的狼牙弯刀架在她颈上,雪亮的刀锋映照出太后惨淡的面色。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她身后徐徐浮现,仿佛巨大的阴霾,盘绕在大胤宫城上空。
“大胤的女皇陛下,又见面了,”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语气比刀锋更为森冷,“殷策不在,这一次,看谁能救你?”
慕清晏瞬间认出这人身份,她依稀记得,当初流落草原,自己曾和这位打过仓促的照面。
北戎军中第一智将,薛禅。
“拖欢身死,烈月真被擒,蛰伏京中的北戎暗桩当以此人为首,”哪怕形势危急,女皇思绪依然条理分明,“只要抓住此人软肋,再坚固的堡垒也能土崩瓦解。”
一念及此,慕清晏将这辈子最有恃无恐的表情端在脸上,懒洋洋地笑道:“薛将军,你不妨也猜猜,若是你死在这儿,谁能救出北戎的可敕敦?”
薛禅的呼吸顿时停滞了。
--------------------
第二百零五章 混珠
===========================
薛禅对慕清晏并非一无所知,早在草原时,这二位就隔空交过手。当烈月真执意假扮锦衣卫,混入诏狱行刺殷策时,薛禅其实极力反对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中原人“温良恭俭让”的外皮下裹着多少心机和算计,哪怕时局看上去确实和一开始谋算的一样——旧案翻出,西北军哗变,大胤天子对清远侯的猜忌达到顶峰,最终将其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