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低垂头颈的小厮走进来,为丁裕撤去残茶,又换上新鲜果盘。
他动作轻便,很快收拾好桌案,正要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看似没正眼打量过他的丁裕忽然开口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厮一顿,低头陪笑道:“小人是新来的。”
“新来的?”丁裕展开折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醉仙楼上下,从坐镇大堂的掌柜到端茶跑腿的小二,每个人都经了我的眼,哪冒出来一个‘新来的’?你当本公子一双眼珠长了摆着看的吗?”
他话音方落,“小厮”蓦地抬头,低眉顺眼的姿态下隐藏着一双戾气深重的眼珠,寒光倏忽一闪,透着冷意的刀锋便架在丁裕颈上。
丁裕摇着折扇的手瞬间顿住。
“丁先生好眼力,不愧是坐镇图兰城多年的西域首富,”“小厮”冷冷道,“您是个聪明人,但您可知道,聪明人一般都是什么下场?”
丁裕走南闯北多年,遇到的生死危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回,当然不至于被这点阵仗吓住。
他面上若无其事,一只手却悄然探入桌底,扣住桌角处的机关暗闸。
“你说话带口音,不是中原人,”他用东拉西扯分散“小厮”的注意,“你是北戎人?”
“小厮”笑了笑,竟是默认了:“我家主子命我给丁先生带句话,您是想走阳光大道,还是要过独木桥?”
丁裕饶有兴味:“什么是阳关大道,什么又是独木桥?”
“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要保全自身,唯有先发制人,”北戎来客循循善诱,“先生本是皇家后裔,论血统纯正,不输给宫中女帝,何必屈居人下当个平头百姓?只要您一句话,自有人劈山开道,为您铺平问鼎帝位的大道。”
丁裕心说“卧槽,这帮北戎人心眼真不小,连老子的身世来历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还想拿老子当枪使,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算盘打得忒响了”,嘴上却道:“我若不答允,你们便要上罚酒了?”
北戎来客词锋含蓄,内里却透着极凶险的意味:“丁先生的身世,自己最清楚不过,听说大胤天子最是猜忌不过,如若被她知晓……您猜,她会作何反应?”
丁裕与慕清晏打过交道,对她的行事风格略知一二,不认为女皇会中如此简单的离间计。但他存心引北戎来客多说几句,故意做出沉吟不决的神色:“你们想我做什么?”
北戎来客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很简单,先生只需在锦衣卫到来时,咬定玉玺是议政王私藏,意图无外乎拥兵自立、谋朝篡位,剩下的,自然有人替您办妥。”
丁裕嗤之以鼻:“要我作证容易,大胤天子却未必会信……她对议政王一向信重,不会单凭我几句话就定了议政王的罪。”
“空口无凭自然不成,待得亲眼见识了,大胤天子便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可信之人,”北戎来客并不打算多说,隐晦地透了几句,人已站在门边,“锦衣卫马上便会找上门,丁先生……早做决断。”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来人也闪身没入门后阴影中,偌大的雅间静悄悄的,仿佛从没人来过。丁裕一个人静坐片刻,将支摘窗推开半边,耳听得远处马蹄声急促,却是一行锦衣卫自远处奔来,看方向正是冲着醉仙楼来的。
丁裕长眉轻挑,“啪”一下合上窗扉。
***
传国玉玺好似千钧巨石,于朝堂上掀起汹涌怒流。然而谁也没料到,没等这股浪潮掀翻了勤政殿,一个裹着兜帽的人在景徵的襄助下悄然潜入枢密院。
一刻钟后,枢密院正堂,周思远背手皱眉,上下打量着裹在兜帽里的人:“你是……”
来人揭开兜帽,露出一张老朽的面孔。此人鬓发斑白,下颌却是干干净净,莫说胡须,连一点胡茬都瞧不见。
周思远顿时反应过来,这人是个内宦,多半曾在宫中伺候过。
果然,只见老内宦对周思远恭敬施了一礼:“老朽今日前来,只因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有一桩罪业搁在心里十多年,不想带着满手血污下阴曹,索性求了景先生,向将军说明原委,好过来日黄泉之下,还要受拔舌油锅之刑。”
周思远顶着一头雾水看向景徵,见他神色凝重,殊无笑意,便知事关重大,也跟着收敛了轻慢之心:“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内宦沉默片刻,忽然撩起衣摆,竟是跪了下来:“老朽于宫中伺候多年,蒙先帝不弃,曾任尚膳监掌印……先帝待我恩重如山,唯有一事如鲠在喉,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吐为快。”
他抬头看着周思远,一字一顿:“此事关系到当年老清远侯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