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观望迁延,唯有以“哈察公主”身份回归的萨尔兰向落魄的狼王派出使者,主动提出议和,给出的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中原人步步紧逼,吞并草原之心昭昭,不管各部之间有何仇怨,同为草原儿女,理应在国难之际携手合作,共退强敌。
大约是觉得仅凭一封书信不够有说服力,为了表明诚意,萨尔兰主动献出一味药材,正是折磨殷策年余之久的“寒霜”——不过这一回,它充当的角色并非害人性命的毒药,而是解毒救命的灵药。
急需这味药材救命的,则是拖欢的爱妻,北戎王妃烈月真。
拖欢或许心狠手辣,或许狡诈善变,但他对妻子的珍视绝不掺水分。为了这味解药,他接受了萨尔兰递过的橄榄枝,亲自出席所谓的“结盟晚宴”,却在临行前多了个心眼,将半数亲卫留给重伤的妻子,命他们护卫烈月真先行撤离。
事实证明,这一举措十分明智,因为在拖欢携亲卫进入饮宴大帐后,一早埋伏下的刀斧手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了北戎狼王的后路。
拖欢当然不是毫无准备,他身边亲卫皆是久经沙场的骁勇猛士,以命相搏,未尝不能为狼王杀出一条血路。但叫拖欢没想到的是,萨尔兰为他准备的不止刀斧手,还有箭阵。
那不是单纯的弩箭,箭头中空,填满了火药和毒粉。射出之后,弩箭炸开,毒雾和粉末四下飘散,被猝不及防的狼王亲卫吸入,顿时头晕脑胀、浑身发软,没几个回合就被斩于刀下。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依然将拖欢牢牢护持中央,宁可用血肉之躯挡下刀锋。
到最后,鲜血染红了草地,尸体交倚堆叠,唯有拖欢一人站在原地。
“我一统三部、收复草原,差点连中原人的都城都一举拿下,没想到最后死在一个女
人手里,”拖欢浑身是血,毒烟和迷药似乎对他没有影响,他握刀的手依然稳如磐石,“你以为杀了我就是结束?别忘了,你是吃牛羊肉、饮草原水长大的,骨子里流着狼群的血!
“中原人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以为那些他们会相信你?不,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一条看门狗。”
“哈察牧仁的女儿,请你记住,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来日!”
话音落下,拖欢翻腕横刀,红雾弥漫在夜色中,狼王高大的身躯山倾般倒地。圆睁的双眼直勾勾望向黑夜深处,那是亲卫护持烈月真离去的方向,而他至死未能望见妻子的身影。
***
施峤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苦苦追踪月余的狼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草原深处。当他获悉此事时,在临时驻扎的帐篷里呆坐良久,险些恼火地斩断矮案。
然而事已至此,再追悔莫及也没用,何况于施峤而言,此行并非毫无收获——至少,他得到了新任草原女王意图与大胤交好的诚意。
萨尔兰非常明白,自己能力压各部、入主草原,离不开大胤的扶持与财力支持。眼下根基未稳,各部名为臣服、实则各怀心思,她不能失去大胤这重后盾,因此不惜以拖欢的人头为见面礼,铺平北戎向中原纳贡的道路。
但是于各部首领而言,向中原人称臣低头并不容易接受。有些资历老的,甚至大发雷霆,将金案上的酒壶狠狠挥落在地。
“我们是长生天的子民,是驰骋草原的狼群,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怎么能向一群绵羊低头?”拖欢身亡、烈月真下落不明,达延部的首领早已换人,并且在萨尔兰有意无意地挑唆下,对力压草原多年的拖欢成见颇深——可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萨尔兰的提议,向大胤称臣,“他们冲进我们的家园,抢走我们的牛羊,杀死我们的勇士,我宁可死在刀锋之下,也绝不向他们低头!”
萨尔兰早已不是舞姬打扮,火红长裙上点缀着来自圣湖的珊瑚和绿松石,坐在虎视眈眈的各部首领之间,就像狼群中开出一朵灼艳的木棉花。
然而她说出的话好似刀锋一样犀利:“那你就去死吧。”
达延首领勃然变色,挥手拔出长刀,刀锋斩落案面,砰一声木屑四飞:“你说什么!”
萨尔兰不为所动。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败拖欢的吗?”她平静地看着达延首领,分明是端坐不动,却好似居高临下的睥睨,“他们用了一种特殊的火器,能在瞬间内连发炮弹,火焰就像长生天降下的天罚,从北戎勇士身上狠狠犁过。”
“没有人能抵挡那样的威力,狼群不行,你手中的长刀也不行。”
各部首领微微色变,显然听说了那惨烈又悬殊的一役,中原人的新式火器威力远超所有人想象,他们就像猎狗驱赶鸭子一样,将拖欢的铁骑精锐驱赶回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