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策微微颔首：“有劳柳侍郎告知。”
脚步却不曾停留，径直拾阶而上，对着紧闭的殿门跪地叩首：“臣殷策，求见皇上。”
殿内沉寂片刻，吱呀一声开了门，女皇身边的得力女官素辛快步抢出，对殷策福身行礼：“皇上吩咐，侯爷不必多礼，午间太阳大，请您进殿说话。”
殷策移步入殿，转身之际分明感觉到柳延枫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扎在自己后背上。他恍若不知，只是对素辛道：“皇上可还好？”
素辛张口欲言，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侯爷见了便知道了。”
慕清晏的境况称不上好，午食没用，求见的外臣也懒怠见，却不只是为着叶家这桩案子，而是她一早起来就头疼脑热、精神不济，唤了赵有宣来把脉，说是受了风寒，开了副辛温解表的方子，又叮嘱慕清晏卧床静养，不可劳动心神。
吃药容易，但外间风风雨雨已然侵扰到勤政殿，想要心无挂碍的静养，又谈何容易？
殷策进殿时，慕清晏披一件外氅斜倚榻上，正对着血迹斑斑的诉状出神。清远侯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抽走诉状，神情严肃地盯着慕清晏：“主上受寒发热，本该安心静养，再这么劳心费神下去，莫怪臣让赵太医开一剂安神助眠的方子，叫您想费神都无从费起。”
慕清晏难得没跟殷策玩笑，手指摁着太阳穴，秀丽的眉头隐着阴霾：“外间苦主无处申诉，哀泣之声直冲九霄，朕就算想安睡也睡不着啊。”
她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沿：“兄长来的正好，陪我说说话吧。”
这其实很不合规矩，不过这二位私下相处惯了，本也未将“规矩”二字放在心上。殷策掀袍在床边坐下，用手背在慕清晏额头上贴了贴，果不其然，触手一片火烫。
“臣昨夜宿在京营，竟不知主上病成这样，”殷策自责道，“主上怎不派人通知臣一声？”
慕清晏顺势偏过头，在殷策掌心里蹭了蹭滚烫的面庞：“我听萧霁说，你这两天军务缠身，连睡觉吃饭都掐着点……哪禁得住奔波劳累？”
她本就娇柔，这一病烧干了精气神，脸颊毫无血色，显出几分弱不禁风的乖巧。殷策扯过被褥将人裹好，囫囵个揽在怀里：“叶氏是你名分上的母家，叶如晦又有拥立扶持之功，贸然处置极易落人话柄……你若不便，不妨先放一放。”
慕清晏微微苦笑：“朕倒是想放，外头的苦主却等不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朕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何服众？世家众臣又会怎么想？朕这个九五至尊日后再说什么，怕也不会有人听了。”
殷策拍了拍慕清晏后背，语气极轻柔，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皇上不便处置，臣却没这个顾虑，实在不行……”
慕清晏知道他想说什么，断然否认：“不成！”
殷策微怔。
慕清晏拨着他衣领，指尖莹莹一点粉润，有一搭没一搭地描摹锁骨轮廓：“你刚立下不世功勋，嘉奖旨意却一直迁延未发，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再出头处置了叶家人，立时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殷策颈间微痒，忙握住女皇作怪的手，将人塞回被褥里，又扭头吩咐侍立帘外的女官：“主上病了，这两日别送冰山来，免得再受风寒。”
慕清晏一听就急了，忙道：“不成！这么热的天，没了冰山还怎么活？”
又对素辛瞪眼睛道：“不许听他的，明天照样送冰山过来！”
素辛抿嘴一笑，不掺和这二位的官司，福身退出殿外。
偌大的寝殿里再无旁人，殷策少了许多顾虑，往前凑了凑，抬手捏了把慕清晏的脸：“不听话……若是加重了风寒，被赵太医逼着吃苦药，可不许找臣哭诉。”
慕清晏低头轻轻咬了他手指一下。
她眼下烧得难受，每一处骨头缝都往外冒酸水，太阳穴尤其晕痛难忍，仿佛有根筋抽紧了，被人用刀割、用锯磨、用鞭抽，疼得连睁眼保持清醒都吃力。
然而千头万绪堆在案头，容不得女皇偷闲躲懒，她只能拿凉毛巾敷在额头上，借着那一点凉意凝聚神智。
“……叶家这桩官司，不能轻轻放过，否则无异于给世家罔顾王法立了一道护身符，再想整顿纲纪就难了，”慕清晏烧得晕晕乎乎，却还没忘了正事，“这事我来处置，你千万别插手……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叫他们拿住把柄。”
她还想再说，殷策却将她摁在床上，拿被褥蒙住嘴，又曲指敲了敲她额头：“闭眼！不许再费心思。”
慕清晏含糊嘟哝了一声，抓着殷策的手翻了半个身，将脸埋进枕头，沉沉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