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听出他话里话外的不祥之意,脸色顿时变了。然而眼下不是争意气的时候,权势赫赫的内相只能暂且咽下这口闲气,用最快的速度召集腾骧四卫,往宫城而去。
王公公到底晚生了数百年,不知后世有种说法,但凡一个人心存侥幸,想要规避某件坏事的发生,厄运就一定会找上门来。
于是,半个时辰后,城外传来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
北戎人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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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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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吹响的一刻,谢昭琅依稀想起一年前,暗桩发回的信报:运往北境的粮车遭宵小调换,疑似京中内奸所为,只不知内奸此举受何人指使。
是单纯出于文武之争,因忌惮清远侯手中帅印,趁机削弱西北大营,还是……这背后根本有北戎人的影子?
当时谢昭琅没想明白,如今再将草蛇灰线的痕迹串联起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时间去印证自己的揣测了。
这一次,北戎人不再是试探性的留有余地,攻势猛烈的丧心病狂,由强弩发射的箭雨此起彼伏,密集到不给人任何喘息余地,坚硬平整的青石墙头被硬生生钉成了刺猬。
如果只是这样,谢昭琅还能勉强支应,更要命的是,腾骧四卫被临时调走,守城的只剩京营那帮少爷兵。没了“硬骨头”挡在前头,少爷兵们被迫直面如狼似虎的北戎人精锐,那发了狠一般、连石头都要上嘴啃两口的架势令锦绣窝里长大的世家子们肝胆俱裂,若非被谢昭琅训服帖了,又有斩首如砍菜的督战队在后面盯着,少爷兵们大约早已抱头鼠窜。
“腾骧四卫呢,怎么还不回来?”攻城的间隙中,谢宁难得分了下神,对身后的亲卫咆哮道,“请愿的太学生不过是一群书呆子,至于这么费劲吗?去找王彬,叫他马上把人调回来!”
亲卫答应一声,顶着箭雨跑了。
谢宁犹自抱有希望,谢昭琅却冒出一个异常清晰的预感:“调不回来了。”
谢宁一愣:“什么?”
谢昭琅没有解释理由,这一刻,毫无关联的事件在他脑海中依次浮现:分明占据上风却送出议和书的北戎人,出使和谈的李文宾,太学生的愤怒与请愿,以及……太后那道微妙而又不合时宜的调兵懿旨。
至此,被北戎人异常凶猛的进攻串联成线,指向一个极为凶险的可能性。
“宫城多半出事了,腾骧四卫被绊住手脚,短时间内怕是赶不回来,”谢昭琅闭了闭眼,顾虑着麾下军心,到底没将最糟糕的可能性说出,“我们只能凭自己扛过这一波。”
京城守军固然难挨,北戎人却也不怎么好过——正如慕清晏所说,北戎此次倾巢而出,看似摧枯拉朽,实则赔上了几十年的老底。他们没有退路,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多拖一日,便多消磨一分国运。
一旦气运败光,其后果纵然是北戎狼王也无法承受。
谢昭琅料到北戎人会打速战速决的主意,但他还是没想到,北戎人连最后的老底都压了上来——当北戎军阵第三次向两边撤开时,五架马车排众而出,看清马车上拖着的庞然大物,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辽东统帅,瞳孔凝缩成针尖大的小点。
“红夷大炮,”谢昭琅喃喃自语,“北戎人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
“红夷大炮”乃是从西洋番国舶来的神物,此物体型笨重、搬运费力,每一次上弹都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而且性能极不稳定,稍不留神就会炸膛,堪称伤人一万,自损八千。
唯一的好处就是威力强大,一炮轰出去,装满火药和铅子的炮弹横空出世,好似一记重锤击落城头,生生将青石垒出的墙壁砸出一道深坑。
坚硬的青石板尚且如此,何况血肉之躯?久经沙场的悍将还能勉强把持,少爷兵们却是魂飞魄散,眼看一个个同伴在自己面前血肉横飞,他们再也支撑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转身就要跑下城墙。
结果刚一转身,就被手握长刀的谢昭琅拦住,头盔下的眼眸冷冽森然,刀锋落下,人头随着鲜血一并落地。
少爷兵们应声止步,看着谢昭琅的神色好似看着从九幽爬出的厉鬼。
“战事一开,便是死战之时,倘若京师城破,你们以为自己能有活路吗?”谢昭琅眼神漠然,继而厉声道,“督战队听令!”
紧随其后的亲卫踏上一步,手中长刀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从此刻起,凡临阵,将不顾兵先退者,立斩!”谢昭琅无视一干京营士兵且惊且惧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隐隐夹带着金石之鸣,“凡临阵,兵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若有贪生畏战、违反军令者,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