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如获至宝,将车板拆下,又用仅有的一件大氅裹住殷策,连人一起绑在车板上,用腰带拖着,一步一滑的往山下行去。
她上山时已经够艰难,纵有轻骑护持,仍险些支撑不下。下山远比上山更难,无人扶持不说,还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累赘”。可慕清晏反而神采奕奕,好似被“清远侯”三个字逼出了骨子里的潜能,连刺骨刮面的风雪都没那么难熬。
“老娘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拖回来,”慕清晏喘着粗气想,“你就是把牙咬碎了,也得给我撑过去。”
也许是应了“祸不单行”那句话,也可能是老天有意折腾这位鸠占鹊巢的“天命所归”,午时刚过,山顶风雪便转作凌厉,冰屑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路滑难行不说,地势也渐趋陡峭。
慕清晏不敢冒雪下山,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却不能拿殷策的命冒险。幸而她依稀记得,上山途中也曾在附近落脚,山石背后有个挡风的洞穴,勉强可以歇脚。眼看风雪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将车板拖到隐蔽处藏好,堆了些冰雪掩住形迹,自己则背着殷策,一步一趔趄地摸到山洞。
然后,她就和背靠山壁、面色苍白的乔夫人看了个对眼。
慕清晏:“……”
乔夫人:“……”
虽说人生无处不相逢,但这段“孽缘”也忒寸了吧?
看到慕清晏的一刻,乔夫人浑忘了两人也算半个“盟友”,下意识摸向腰间,牛皮带上系着两寸来长的刀鞘,刀锋与鞘口相互摩擦,呼应出极为清越的嗡鸣声。
慕清晏反应极快,退后半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也不关心你想去哪……等外头风雪停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聚好散不比两败俱伤强吗?”
女皇一开始或许存了利用乔夫人的心思,但她亲眼见识过这女人翻脸如翻书的能耐——先是将西北军打包卖给烈月真,转头又和自己联手,狠狠坑了北戎人一把,这首鼠两端的本事好比一条两端生牙的毒蛇,你以为掐住她七寸,谁知掉头就被反咬一口,小命送掉了,人还云里雾里回不过神。
慕清晏无意与乔夫人为难,只想尽快将殷策带下山,殊不知乔夫人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她知晓了慕清晏的身份,更见识过女皇的心机手段,知道这位主儿不好惹。既然慕清晏没有翻脸的打算,她便就坡下驴的收起敌意,端出一副滴水不漏的笑脸:“贵人自便即可。”
慕清晏不跟她虚客套,寻了个避风的角落放下殷策,依旧拿大氅包裹着他,自己则充当了“人肉软垫”和“保暖毯”,将人半搂半抱在怀里,用体温为他取暖。将人安顿好后,她又去洞口取了些冰雪,含在口中化作温水,用唇齿相依的方式喂给殷策。
乔夫人独自靠在山洞一角,近乎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她知道慕清晏会选择北境,必是托赖于清远侯护佑,也猜到这两人关系匪浅,但还是没想到,这本该考量“利益”更甚“情谊”的一对君臣,竟是情深如此。
这世上的花好月圆、璧人无双太难得,多的是相敬如宾之下,相看两厌的不屑真相,否则世人也不会编出那么多情深不寿的段子自己哄自己玩。何况这二位都是从京里出来的,见惯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曾经登临权力巅峰,见识过至高处的风景,谁会真的将那点当不得吃也当不得穿的“情分”放在心上?
但慕清晏显然不这么想。
她捞起殷策一只冻得发僵的手,凑近呵了口热气,用力搓了搓青白僵硬的手指关节。随后,她强忍冷意,将那人两只手都塞进衣襟焐住,自己则搓热了手,探进大氅为他搓揉胸口。
乔夫人莫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扎心,冷笑着别过头,沉默片刻方道:“清远侯统领四境多年,隐为大胤军方第一人,四境将领居高位者,不知有多少只知清远侯而不知当今天子……不说远的,单是驻守北境的十万西北铁骑,便是唯其马首是瞻。”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不必乔夫人重复,慕清晏耳朵早被念叨出茧子。她颇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掠了乔夫人一眼,那意思大约是: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乔夫人捋过鬓发,不无恶意地笑了笑:“贵人如今有求于殷侯,如何做小伏低都不稀奇,妾身只是好奇,您二位现在情浓意笃,可来日入主京城,金銮殿上的龙椅只有一把,到时该怎么分才好?”
慕清晏就是个聋子,也听得出她挑拨离间之意,心下不由大怒:你个死女人被潘沉玩完了就扔,还以为天下男人都一般渣不成?我和明哲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关你什么事?管得这么宽,你海边长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