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复国”的复，是“复仇”的复。
“我想等入夜后探一探乔夫人的底细，”殷策说，“此人心思诡谲，立场亦是莫测不定，我想知道，她的底线是什么。”
殷策身子不比慕清晏强，他中寒霜之毒日久，本就血气不足，仔细养着尚且多灾多病，哪禁得住这么奔波劳心？
可惜军情不等人，社稷将倾，也没有给四境统帅静心调养的安乐窝。
杨复点了点头，明知这样做十分凶险，却没劝说什么——多年死士生涯，他很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当这句话从清远侯嘴里说出时，就意味着它不是“商量”，而是“军令”。
“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他说，“少帅不妨先歇一歇。”
杨复手脚飞快地整理好“床铺”，说是“床铺”，其实就是木板上铺了干草，再摊开被褥。殷策坐在铺盖上，冷眼看着杨复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粗瓷坛子，里头盛的非水非油，而是一种漆黑粘稠的液体。
殷策略带了几分好奇，见他将黑油倒进一个巴掌大的陶瓮，又插了根草叶捻成的灯芯，最后取出火折，点燃灯芯。只听“呼啦”一声，陶瓮里亮起微弱的光，虽然随之腾起的还有黑烟和呛鼻的异味，却比冻得手脚发麻强了不少。
殷策从未见过这等取暖之物，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北境边民叫它脂水，北戎人叫它大地之心，”杨复说，“它比水轻，可以浮在水面上，还能像油脂一样燃烧……虽然烧起来有些异味，可比起活活冻死，不会有人在意这些。”
殷策将发青发白的手掌挪到陶瓮上，借着火光烤了片刻，心头隐约浮起一个想法：“你从哪得来的？”
杨复不明所以：“就在这山间，石头缝里流出好些，不多会儿就能接满一罐。”
殷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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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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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夫人名义上是北戎王妃的“座上宾”，实际待遇只比“阶下囚”好上那么一丁点，虽说饮食不缺、火盆不少，却没什么人身自由，连营帐都不能轻易走出。
西北山间入夜迟，临近戌时，太阳依然不肯落下，最后一抹夕晖高悬天际，染得遍山通红。伙夫前来送饭时，乔夫人正在反复斟酌慕清晏话里意味，心中天人交战，便没在意那佝偻腰背、捧着饭食的男人：“晚食放那儿，你先退下吧。”
那人依言放下面饼和奶茶，却没立刻退下，而是嘶声道：“这面饼是刚出锅的，夫人还是趁热用的好。”
乔夫人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与此人打过交道，印象中，这送饭的伙夫沉默寡言，日常相见从不寒暄，放下饭食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口音虽然竭力克制，依然透着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
乔夫人倏尔抬头，那人却已弓腰走出营帐。她微微蹙眉，忆及此人最后说的话，将面饼逐一掰开，果然在最底层的饼皮里发现一张字条，上头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请得一晤。
乔夫人悚然一震，犹疑片刻，将纸条撕碎吞入腹中。
清远侯向来言出必行，这一晚却险些失约——自亥时起，乔夫人就正襟危坐地候在营帐中，谁知直到子时三刻，帐外依然毫无动静。
眼看子时将过，乔夫人不免疑神疑鬼，甚至怀疑自己傍晚见到的纸条是出现幻觉，要不就是营地守卫森严，纵然是勇冠三军的清远侯也混不进来。
这般胡思乱想最耗心神，将至丑时一刻之际，乔夫人到底熬不过困倦，倚在铺上昏昏欲睡。一阵风就在这时掀开帐帘，夜色深处似有不知名的枭鸟掠过，低哑嘲哳的啼鸣声好似利锥，一下下凿上心头。
乔夫人打了个寒噤，不知怎的突然惊醒，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下一瞬，她浑身僵硬，只见营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正目光冷亮的注视着自己。
乔夫人微微一震，面上却不显分毫，反而对那人温婉微笑：“侯爷深夜造访，妾身有失远迎，还请恕我失礼之罪。”
来人正是殷策。
清远侯并不容易被人取信，就算乔夫人曾为慕清晏隐瞒身份，他仍从子时一刻等到丑时一刻，确认营帐周遭毫无异样——乔夫人并没将收到字条的消息告知烈月真，才设法引开守在帐前的北戎士兵，悄无声息的钻帐中。
深更半夜闯入女眷营帐不合礼法，纵然事急从权，传扬出去到底不好听。因此殷策并未靠近床铺，而是一掀衣摆，在篝火旁坐下：“夫人下午的话，殷某都听见了，虽说出尔反尔有失坦荡，但人皆有向生畏死之心，也不是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