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姑娘好歹是四品官家的闺女,虽久居山村,对朝中局势却也有所了解:“并非袁家嫡系,只是旁支,但也算搭上了袁家的关系……”
慕清晏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然变了脸色。
她自己就有“世家血脉”,太清楚世家间的联姻意味着什么,尤其赵二姑娘的父亲是西北粮道——这个官职不算高,却管着北境的粮饷调度和收储支放,端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本就是风急火燎的当口,若是这个关键位置上的人物投靠了朝廷,会怎样?
慕清晏稍一寻思,冷汗已经滑落下来。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紊乱的心绪,再睁眼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好奇:“姐姐的话,我有点听不明白……京中离北境不下千万里,又赶上□□频发、音书断绝,想传个消息都难,却要如何说亲?”
赵清莹微露茫然,似是没想到这一层:“我、我也不知道……听我爹娘说,好像是京中前阵子派了人来,不过没惊动族长爷爷,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慕清晏真是使尽浑身解数才强撑住脸上笑容,待得赵清莹诉完苦回了房,她容不得片刻耽搁,立马唤来青棠:“连夜启程,目标西北!”
青棠一愣:“不是说好明天一早启程,怎的突然改了主意?”
慕清晏神色凝重:“京中有人来了,刚走没两天。”
青棠知道厉害,瞳孔凝缩了一瞬。
这一晚,西北天空风起云涌,不知哪阵风吹来一片雨云,原本干燥的空气变得湿润,待到后半夜,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何铮端着药碗穿过营地,刚走到帅帐门口,就听里头传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他悚然一惊,疾步闯进去,只见那人裹着一袭厚重的大裘,一边用帕子掩着嘴,一边伏案写着什么。
何铮神色倏变,三步并两步抢上前,情急之下顾不得上下有别,直接从那人手中抽出毛笔,丢到一边:“身子都这样了,还写什么?赶紧上床歇着去!”
殷策偏过头,嘶喘半晌,好容易喘匀气息。他慢慢挪开手,只见雪白的丝帕上落下大片血迹,殷红中透着淤紫,两相对比,堪称触目惊心。
何铮惊呼:“少帅!”
殷策摆手止住他,勉强压下喉头嗽痒,正欲开口,嘴角却滑落一丝血痕,滴淌在雪白衣襟上,洇染开赤色的纹路。
清远侯闭上眼,眉间隐忍着痛楚之意。
“别、别声张,”他嘶声道,“你想……咳咳,惊动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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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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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强撑着伏案写完一份书信,终于不支栽倒,何铮眼疾手快的将他捞个正着,连拖带抱的扶回床上。
看着伏在枕上连声嘶咳的清远侯,何铮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一开始的惊怒深忧已经将心肠煎熬麻木,剩下的唯有深深的疲惫。
“先把药吃了,”何铮摁了摁眉心,强压下万千心绪,将药碗端到跟前,“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再写?自己的身子就跟熬油似的,还不好好保重,若是哪天……你让西北大营怎么办?又让眼巴巴指望你的北境百姓怎么办!”
殷策就着他的手将药汤一饮而尽,军中不比宫里,没有蜜饯给清远侯送药,他只能强忍满嘴涩意,微微苦笑。
“我的身子……反正就这样了,越是时日无多,越要替她将路铺好,”殷策咳嗽着说道,“我写了两封信,稍后,你派人送往辽东和中原大营。”
何铮神色复杂:“你为了皇上,连自己性命都不顾惜了?”
殷策淡淡一笑:“这条命本是她救回来的,就算立时还给她,我也心甘情愿……子琢,你跟我认识这些年,最了解我不过,这些话,以后不必提了。”
何铮无言以对,半晌才强打精神:“你是打算将西北大营留给主上?”
“主上不缺胸襟胆识,唯独欠缺了一点气运,”殷策闭目倚在枕上,眉目间透出刻骨的疲惫,“有十万西北军傍身,她的路总归好走些。”
何铮看着殷策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人脾气执拗,决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他恨恨须臾,终究长叹一声,掀衣在床边坐下:“你就这么信得过主上?不怕她是第二个先帝,用得着你时怎样都好,一旦鸟尽弓藏,就琢磨着卸磨杀驴?”
这话暗指殷策的父亲,三十来年前,老侯爷还是个青葱少年,曾经入宫侍读,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先帝交情莫逆。两人年纪相仿、志向相投,也曾结下真挚的兄弟情谊,巴望着将头顶这片破烂天地收拾出个模样来。
少年人的血总是热的,发下的宏愿也大多出自真心,可惜“真心”这玩意儿有保质期,被风刀霜剑磨去一点,被尔虞我诈磨去一点,再被至尊权柄磨去一点,磨来磨去,便只剩千疮百孔的猜疑和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