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黄昏时分入城，待到驶进酒楼后院，天色早已黑沉，酒楼窗口挂起姹紫嫣红的灯笼，通明灯火搅乱了夜色，也搅扰了欲壑难填的人眼。萧霁跟着慕清晏进了庭院，刚要抬腿，又迟疑地退了回去——那石阶并非寻常的汉白玉，而是一整块和阗碧玉打磨成，倒映着廊下灯火，水波一样光华粼粼。
萧霁咽了口唾沫，硬是不敢往上踩，既怕鞋上灰土脏了玉阶，又怕力气使大了，将这金贵的石头踩出裂痕。
慕清晏已经走出五六步，没听到身后动静，扭头诧异道：“走啊，犯什么愣？”
萧霁咬了咬牙，眼看慕清晏转过身，闭眼三两下窜上台阶，快步跟上。
原来妙香楼分内外两处庭院，外院是酒楼，接待八方来客；内庭是住宿，只招呼熟客，至于“生熟”如何区分，全凭老板喜好决定。若是看顺眼了，便有人送上一块金镶玉的牌子，金是赤金掐丝，玉是阳绿飘糯，牌上刻了龙飞凤舞的“妙香”二字，日后凭牌入住，童叟无欺。
不提这牌子背后的意义，单是玉牌本身已经价值不菲，难怪乔夫人刚一亮出，迎宾侍者就变了脸色，原先只是五分客气，如今却是十分恭敬，点头哈腰的将人引上二楼，安顿在雅座中。
慕清晏冲萧霁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会意，带人探明各处出口，命锦衣卫层层把守，将雅座里三层外三层的护持中央，全方位无死角的确保慕清晏安全。
乔夫人不动声色地瞧着，末了笑了笑：“早听闻当今成立了一支天子亲军，乃是一等一的精锐，如今见了，此言果然不虚。”
慕清晏大言不惭，张口就是吹法螺：“那必须的，也不看是谁带出来的。”
乔夫人：“……”
萧霁：“……”
同行一路，萧统领已经适应了慕清晏的路数，将她胡吹的法螺当干饭面不改色咽下。乔夫人却没这等本事，干瞪眼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叶小姐果然快人快语，不比一般闺秀。”
慕清晏笑眯眯的，好似压根没听出人家是在委婉的埋汰她。就在这时，帘外丝竹声起，凭栏而坐的贵客有一个算一个，都把脑袋探出去，只见偌大的妙香楼共有三层，一层大堂亦能坐人，中间用白玉栏杆圈出两丈见方的舞池，池中舞女盛装艳服，全身缀满珠玉和银铃，鎏金假面垂落绞银流苏，曼妙的身姿舞成一阵泠泠作响的香风。
景昭女皇也算见过世面，宫中重要场合都少不了乐舞助兴，可即便是她，此时此地也有种目眩神迷之感：“这是西域的胡旋舞吧？听说最高明的舞者能在三尺金盘中起舞，足尖于眨眼间点中金盘各处方位，身形快到极致，甚至看不清人影，只听到流动的风声，可惜咱们无缘得见。”
乔夫人是妙香楼的常客，轻车熟路的要了酒菜——酒是西域传来的葡萄酒，旁的没甚出奇，只是工艺比较特殊，酿造过程须得在常年冰寒的极北之地，差了一个步骤，都没有这般清馥甘甜。
她给自己斟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浆浮动在银杯中，显得潋滟动人：“叶小姐知道的不少……其实也不必舍近求远，若是有缘，待会儿就能见着。”
慕清晏随口一提，谁知妙香楼中真有这样的妙人妙景，顿时惊了：“果真？那得是怎样曼妙的绝色佳人？”
乔夫人轻闻酒香，举动间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也似的腕子，手腕处似乎有个赤红印记，只是被衣袖遮掩住，瞧不分明。
“那是丁老板的宠姬，平时金尊玉贵的养在楼里，唯有年关才舍得叫她露面献舞，”她笑吟吟地说，“只是这献舞也有讲究，等闲之人轻易见不着，全凭缘分二字。”
慕清晏不明所以：“怎样才算有缘？”
乔夫人没说话，曲指在银杯上磕了磕，指节处扣着一枚赤金嵌红宝戒指，与银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呼应声。
慕清晏突然悟了。
菜色一样一样送上，俱是西北风味，其中竟然有一道肥羊腿，裹了厚厚的红酱，烤得滋滋冒油，再撒上焦酥的茱萸，勾人垂涎。
慕清晏吃了一路风沙，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知道不日怕有恶战，唯恐身体撑不住，逼着自己往里硬塞。啃了两口，忽然觉察到什么，猛地扭过头，就见守在一旁的青棠直勾勾盯着那烤羊腿，喉头不甚明显地吞咽了下。
这二位曾在青龙山顶联手对付北戎轻骑，一同经历过生死，情分比旁人来得深厚些，哪怕青棠见了慕清晏总板着一张脸，也像是熊孩子跟亲近之人的撒娇赌气。
慕清晏笑了笑，用小银刀片出鲜嫩炙肉，盛在白瓷碟里，推到青棠面前：“饿了吧？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