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新帝登基,太后主政,每走一步却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你说,有哪个君王敢留你?”
一道雪亮闪电从高处天窗漏下,映得牢中一片煞白,半晌,轰鸣雷声后知后觉地滚过天际。
殷策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从牙缝往里抽着凉气,每个字都咬得极为艰难:“臣……冤枉!”
袁钊彻底没了耐性,“刷”一下收起折扇,这仿佛一个不祥的信号,狱卒一拥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白绫绞上殷策脖颈。
“清远侯殷策,倚功造作、拥兵自重、谋逆犯上,”袁钊悠悠道,“老侯爷为国征战,乃是一等一的忠臣,看在侯府功勋份上,太后和圣上原本有心从轻发落,奈何殷帅不思圣恩,于狱中畏罪自尽。太后宽宏,许您留全尸,归葬殷氏祖坟……如此,也算给四境驻军一个交代。”
白绫收紧的一瞬,殷策脸色人眼可见地青了,绑在刑架上的手指用力挣扎,指甲抠劈了,在刑架上抓出淋漓血痕,仿佛无声的嘶吼。袁钊浮起一缕怜悯又讥诮的笑,用收拢的折扇轻轻拍打手心,半是不忍半是漠然地转过身。
“可惜啊,”袁钊悠悠地想,“可惜四境之帅、半生风华,就要葬送在今日。”
可见“名将”这玩意儿跟美人一样,人人追捧,却着实不好当,只因人间是不许见白头的。
活不到白头,就只能天寿不永。
袁钊叹息一声,耳听得身后挣扎渐次弱下,开口道:“好生替殷帅收殓尸骸,莫令他身后受辱……”
话没说完,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瞬到了近前——此地是大理寺监牢,专门关押朝廷重犯,无大理寺卿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袁钊错愕抬头,就见一道身影不由分说地撞开牢门,怒吼:“放开他!”
袁钊斥责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冻结了,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眼睛出毛病:“圣……圣上?”
只见来人是个年轻女郎,一身明黄长袍,眉心点着花钿,明艳的大红色衬着柳眼梅腮,堪称容貌姣好。她身后跟着个佝偻腰背的老太监,踮着小脚,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慢些……圣上,您慢着些,小心摔了!”
来人居然是景昭女帝,慕清晏!
女皇约莫是从宫里狂奔而来,路上赶得急,挽好的发髻散了大半,一绺黑发浸透汗水贴在颊边,看着有点狼狈。不过这位全然没有普通世家女子的娇柔矜持,直接撞开袁钊,步履生风地冲上前。
“住手……老娘说住手,听不懂人话啊!”
袁钊:“……”
狱卒:“……”
等等,这位陛下刚才称自己什么?
刹那间,袁钊不仅怀疑自己眼睛出毛病,还以为耳朵也撂挑子了。
趁着袁钊怔在原地,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女皇撸起袖子,亲自推开行刑狱卒。狱卒听了袁钊的称呼,早已吓傻在原地,此际回过神,哪敢阻拦,白菜似的跪了一地。
女皇没空搭理他们,将缠在殷策脖颈上的白绫三两下扯开,又捧起他的脸,不顾沾了满手血污,用力拍了拍:“喂,醒醒!你怎么样,别死啊?”
不光狱卒吓傻了,老太监也快吓疯了,忙不迭拖开女皇,口中一叠连声道:“圣上,您离这逆贼远一些,他身上脏,别污了您的手!”
坊间传闻,女皇自小养在太后膝下,行立坐卧皆有规矩,是京中一等一的闺秀典范。不过,不知是盛名之下难副其实,还是伪装太久憋不住了,此时的女皇从头看到脚,也找不出一丝一毫能跟“闺秀”俩字沾边。
只见她毫不客气地抬起长腿,将试图把自己往外拖的老太监踹到一边,口中道:“滚边去,有你什么事!”
老太监被她踹了个趔趄,新上身的圆领袍服滚满血污,他却顾不得擦拭,匍匐在地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圣上恕罪!”
女皇没空搭理他,抬眼瞧见墙角水桶,赶紧捧了满把,尽数拍在殷策血糊邋遢的脸上:“殷、殷……你醒醒!别死啊!”
殷策被凉水扑了满脸,溃散的神智终于艰难凝聚。他看不清眼前之人,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浓而不腻,清远甘甜,是仅供勤政殿用的龙涎香。
他在半昏半醒中意识到来人身份,用力翕动嘴唇,刚经过一遭□□的脖颈没法顺畅发出声音,好半天才挤出嘶哑的:“臣……冤枉!”
他声音太微弱,女皇压根没听清,眼看这人奄奄一息,随时可能吹灯拔蜡踹锅台,赶紧去解绳索,谁知越是慌乱越解不开。半晌,这位没了耐性,干脆拔下发上金簪,拿尖利的簪头当裁纸刀用,去割绑在殷策手腕上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