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何铮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殷策不知从哪抽出一支炭笔，在舆图上圈出河套之地，笔尖越过黄河，落定在山西北部的某一点：“北境暴动，西北大营又按兵不动，朝廷只能从别地调兵——京营、中原，乃至辽东，都不能独善其身，一通折腾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河套以西，谁还顾得上这里？”
他用炭笔点了点，所有人的目光好似被透明的蚕丝牵引着，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一点上——大同。
就连最迟钝暴躁的周思远，此刻都惊骇地睁大眼：“大同乃九边重镇，一旦失守，往东数百里便是京师重地……少帅的意思是，北戎人故意搅浑水，其实是想来一手声东击西？这、这……”
他想说“这怎么可能”，然而转念一想，确实不无可能：托北境□□的福，朝廷上下只顾着镇压平叛，谁还关注北戎动向？
用俗话说，此时的大同已然成了“灯下黑”，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突破口吗？
就听殷策问道：“本帅离京，消息可曾传到北戎？”
周思远猛地一激灵，忙道：“您放心，您离京北归的消息，就算在西北大营也只有少数几个将领知道，朝廷自己心虚，更是瞒得滴水不漏，北戎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收到风声。”
殷策“嗯”了一声，又道：“这段时日，北戎可有异动？”
何铮道：“斥侯回报，北戎轻骑动作频频，几番窥伺边境，军中大营上下都严阵以待……倘若北戎真是虚晃一枪，确实防不胜防。”
他话音未落，殷策已经长身而起，灰鼠出锋的衣摆拂过地面，竟是脚步生风地往外奔。
何铮与周思远从未见清远侯如此失态过，不禁吓了一跳，忙跟上去。何铮道：“少帅，您这是……”
殷策一口气奔出营帐，唤人牵来坐骑，就要翻身上马：“西北动乱频发，朝廷大半精力都被牵制住，根本顾不上大同，倘若北戎此时出兵，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立刻赶去……”
殷策一天一宿没合过眼，何铮哪敢放他东行？赶紧伸手拦住：“少帅且慢，请听末将一言！”
殷策一颗心像是被火油煎熬着，勉强按捺住焦灼：“你说！”
“少帅刚回到北境，实在不宜以身犯险……北戎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末将自请领三千轻骑直奔大同，若北戎确有犯边之心，便能防患于未然；若是咱们想多了，末将也可用‘追剿流寇’的名义敷衍过去……”
何铮话未说完，殷策已断然道：“不成！”
何铮急道：“少帅！”
殷策喘了两口气，抬手摁住鼓噪不休的胸口：“此事非同小可，本帅须得亲自赶去，尔等不必多言。”
周思远与何铮一边一个拽住殷策衣袖，急切道：“少帅三思啊！”
殷策心知肚明，何铮所言乃两全之法，但他更清楚，北戎兵锋所指之地牵着自己一缕神魂，真要留守北境，无异于煎熬肺腑，哪还坐得住？
“旁的本帅可以不管，但北戎意图染指大同，我怎可坐视不理！”清远侯情急之下，一句忍了许久的心声再也藏不住，“她、她刚入山西境内……若是大同失守，她身边只有几个锦衣卫，如何抵挡得住！”
周思远尚且云里雾里，何铮已经反应过来：日前收到飞鸽传书，信上称慕清晏一行已离河北地界，借道山西直奔北境，倘若大同在此时有失，身陷山西的女皇便是首当其冲。
这叫清远侯如何不心急如焚？
周思远不知就里，何副将却看得分明，清远侯与景昭女皇朝夕相处大半年，多半已生出情愫——否则慕清晏也不会冒着同时得罪颐宁宫与内阁的风险，不遗余力助清远侯叛逃离京。
殷策为人，固然杀伐决断，却也情义深重。旁人对他的恶意，他未必放在心上；但旁人的恩情，他必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恩情”尚且如此，何况慕清晏全心奉上的还有一腔真诚炽烈的爱慕与关怀，异地而处，谁能无动于衷？
但何铮也万万不敢放殷策东行：费了多少心机，付出多少代价，好容易从虎狼窝里捞出一个全须全尾的清远侯，若真有个什么，北境十万驻军怎么办？那些仰赖清远侯庇护的乡邻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更别提，殷策身上还有一重“寒霜”桎梏，连夜驰援大同，和追魂索命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何铮再无迟疑，一手刀敲在清远侯后颈，将他干脆利落地放倒。周思远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殷策颓然委顿，被何铮一把捞住。
“你……你不要命了？”周思远惊骇不已，舌头都打结了，“等少帅醒了，你、你怎么交代？我可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