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话音刚落，族长已经一揖到底，倒将清远侯吓了一跳，忙起身扶住：“世伯这是做什么？有话慢慢说！”
族长诚恳道：“赵家村全村上下数百口人，借仰赖殷帅保全，老朽无以为报，只能略备饭食，还请殷帅不要嫌弃粗陋。”
话说到这份上，殷策若再推辞，便是坐实了“粗陋”二字，只得无奈道谢。他将一碗粥慢慢吃了，只觉粟米固然香浓可口，腊鸡腊肉更是油润味鲜，与粟米的清香融在一处，别有一番滋味。
殷策从京城一路行来，眼瞅着夹道村镇从熙攘转为荒芜，心中着实沉痛。这一碗米粥下肚，固然身心融暖，他却觉得心口好似梗着什么，不吐不快：“晚辈在此地逗留数日，对村子的境况也略有了解……这两年年景不好，百姓吃食算不上丰盛，世伯还如此盛情，实在令晚辈汗颜。”
族长苦笑了笑：“再不丰盛也不差这一口米粮，再者，若非殷帅坐镇此地，赵家村只怕已不复存在。”
“北境的日子不好过，晚辈在京中也有所耳闻，”殷策道，“但请世伯放心，我既回来了，便不容匪寇继续肆虐。”
他说得诚恳，村长却摇了摇头：“西北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但马匪横行只是其一——殷帅有所不知，这些年来，西北气候是一年冷似一年，雨水也少得多，地里的庄稼喝不饱，如何能有收成？只是这阴晴雨雪原是看老天爷脸色，上头那位不赏饭吃，咱们也没法子。”
清远侯纵然能荡平北戎，也没有与天争锋的能耐，耳听得西北境况，固然痛惜民生，却是无可奈何。幸好这时，外头传来鼎沸人声，截断了越来越沉重的话头，没等族长发问，青棠已经挑帘进来，身上血迹没来得及擦干，人已笑道：“少……公子，何将军回来了，连着那匪首一并擒获，没少半根头发。”
殷策骤然掀眼，诸多心事被强压下去，神色凛冽至极。
驰援赵家村的西北铁骑不过七八百人，兵力与马匪相差无几，战力却胜过一筹——匪寇再如何训练有素，在横扫北戎的西北铁骑面前依然只有招架之力，除了战死、逃窜的，其余皆被俘虏，人数竟有两三百之众。
依照许将军——西北大营参将周思远的脾气，就要将这些马匪斩杀示众，连何铮也未必拦得住。但今时不同往日，许将军一副魂灵儿都被“清远侯”三个字记挂着，哪还顾得上马匪不马匪的？他一路策马狂奔进了村子，离着还有二三百步，坐骑尚未完全止步，此人已从马背跃下，将衣摆一掀，三两步窜进宗房院子，只见堂屋门口站着一道瘦削至极的身影。
周思远蓦地止步，嘴角抽动了下，仿佛是要大笑，却先红了眼角。他盯着殷策看了须臾，好似要用目光给这人镂个边，直到何铮赶上前，重重咳嗽一声，这人才如梦初醒，扶刀跪地，哽咽道：“末将周思远，恭迎少帅归来！”
他身后尾随的亲兵紧跟着跪下，齐刷刷地应道：“恭迎少帅归来！”
亲兵声音洪亮，直冲霄汉，将跟来看热闹的村民吓了一跳。还没缓过劲，就见立于堂屋门口的清瘦男人踱到近前，亲手扶起浑身浴血的周思远。
“少帅，”周参将五大三粗的糙汉，被马刀砍出寸许长的伤口尚能若无其事，此际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我、我们，一直在等您……”
他用衣袖抹了把眼，倒抽两口凉气，再也说不下去。
殷策叹了口气，抬手轻拍他肩膀。
“不必多礼，”他说，“这一年来，本帅人在京城，分身乏术，辛苦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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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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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殷策孤身入京，其实是做好了不能全身而退的准备，这番打算瞒不过追随他多年的心腹部将，尤以周思远反应激烈——为了阻拦殷策，这位不惜横刀颈上、以死相逼，结果依然没法撼动心意已决的清远侯，被一手刀抽晕，又绑在营中三日三夜，直到殷策一行离了北境地界才脱困而出。
连殷策自己也想不到，此生还有活着回到北境的一天。
见到全须全尾的清远侯，周思远心中激动无以复加，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悍将，硬是哽咽的说不出话，进了堂屋仍是眼圈通红，只得用衣袖不着痕迹地抹了把。
殷策拍了拍他肩膀，又转向紧随其后的何铮，见他右臂裹着布条，隐隐渗出血迹，眉头顿时皱紧：“怎么受伤了？”
何铮抬手摸了把，蛮不在乎道：“没什么……那小子放暗箭，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划了道小口子，皮肉伤，血已经止住了，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