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殷策话说急了,一口气呛住,声嘶力竭的咳嗽起来,“咳咳……你怎么会在这儿?”
何铮替他轻拍后背,待得清远侯顺过一口气才道:“少帅放心,您已经离了宫中,现下很安全……”
殷策听到此处,不禁悚然震动。
“离了宫中?”他失声低呼,“我怎会在宫外!还有……你为边将,怎可无诏还京?若是被朝廷知道……”
何铮:“不是无诏还京……是皇上命丁先生传话,令我等快马加鞭赶来京城,接应少帅北归。”
殷策只觉浑身乏软,脑中阵阵眩晕,想来慕清晏喂他饮下的“参汤”中没少下料。他用手肘支撑着被枕,吃力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说一遍!”
事情原委与殷策揣测的大差不差,早在授意西北动乱之际,女皇就打定了放虎归山的主意……只是在她的预想中,殷策北归的时机要再晚一些,起码等“动乱”尘埃落定、豪强势力拔除得七七八八,再将白纸一张的北境交由清远侯大展拳脚。
只是她没想到,坐镇北境的何铮会如此性急,不惜以出兵为挟制,逼迫朝廷放归殷策。
这一步棋走得不能算错,只是何铮考量到方方面面,唯独漏算了太后的脾性——以颐宁宫老而弥辣的姜桂之性,既然认定殷策居心叵测,有意教唆天家母女离心离德,便不会放任他逃脱牢笼,宁可与北境撕破脸,也要除了这祸根。
单是这一个疏漏,就差点要了清远侯的性命,若非景昭女皇当机立断,借着苦肉计对外宣称殷策“疮伤恶化,不治身亡”,又用偷梁换柱的计策将人偷运出宫,此时的北境已是满盘落索。
“是属下考虑不周,差点害了少帅,”何铮满面惭愧,“亏得皇上警省,一早传了密诏,又命属下接应少帅离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寥寥数语,已经足够殷策脑补出一个险之又险的局势,他强忍头晕,勉力撑起身子:“我……咳咳,昏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宿,”何铮道,“咱们此刻已经随着丁先生的商队出了城,再往西,过了直隶地界,自有乔装的斥侯接应,到时……”
殷策不待他说完,已经掀开被褥,支撑着要下床。然而他本是虚透了的人,迷药的效力又未曾完全消退,落地时一个腿软,差点滚在地上。
何铮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接住,半拖半抱回床上:“您这是做什么?自己身子不要了!”
殷策咬着牙:“我得回去……”
何铮一怔:“什么?”
“太后和内阁正盯着勤政殿,这个节骨眼上,我若凭空消失,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北境动乱是天子与西北大营串通合谋的,”殷策从牙关里挤出话音,“皇上处境本就艰难,若是同时招了世家与颐宁宫的忌惮,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清远侯素来稳重,从没这般着急失态过,何铮劝不住,只能贴着床头跪下:“属下知道您对皇上的情谊,但您已经离了宫城,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皇上保得住您一次,保不住第二次!”
殷策哪里肯听,死命推搡着他:“让开!”
何铮把心一横:“您离宫之际,皇上辗转嘱托末将给您带句话。”
“皇上”两个字好似一根冷铁长钉,将殷策所有的挣扎钉穿在原地,他转头看着何铮,一字一顿:“她说什么?”
“皇上说,您的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上头压着千里河山与亿万黎庶,由不得您随着性子糟践,”何铮垂首,“她还说,您若真为她好,就该尽快赶回北境,掌兵权、定叛乱……只要西北十万边军重归您麾下,太后与内阁便不能,也不敢对她怎样!”
他埋着脖颈,不敢与盛怒中的四境统帅对视,却听到殷策浊重的呼吸声先是越来越急促,旋即好似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压抑着,缓缓降低了频率。
何铮长出一口气,心知自家少帅是将这番话听进去了。
少顷,只听殷策开口问道:“本帅现在何处?”
殷策下狱之际已被废为庶人,较真论起来,其实不能再以“侯爵”自居。但他依然是四境之帅,多年来令行禁止、杀伐决断的威望不是一纸诏书能轻易抹除的,只要殷策一息尚存,那只看似清瘦孱弱的手腕就握着足以与朝廷叫板的铁权与武力。
以往,这只手被“君臣”二字套上枷锁,轻易施展不开。但此时此刻,这道枷锁已经被慕清晏解开。
“京郊十里,一家货仓之中,”何铮答道,“少帅放心,这货仓也是丁先生的产业,与当地官府有些交情,暂时还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