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遇上什么好事吗?”苏茹笑吟吟地奉上参茶,“可是从太后那儿得了彩头?”
慕清晏瞥了她身后端茶盘的素辛一眼,笑容越发灿烂了三分:“可不是,古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能得母后言传身教,可比怎样价值连城的珍宝都贵重,朕当然高兴!”
殷策正好从暖阁里迎出来,当头撞见这么一句,脸色顿时有些怪异,眼角针扎似的抽跳了下。
女皇人在殿中时不喜欢身边簇拥着宫人,苏茹奉上茶水点心,便领着一干宫人退出殿外。等到暖阁内再无第三人,慕清晏笑了一路的脸顿时沉下,捏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到底顾忌着颐宁宫的眼线,没直接砸出去。
殷策敏锐意识到什么,回身掩上殿门,又给女皇倒了杯热茶:“太后今日传召皇上,可是为了军饷的事?”
慕清晏就算憋了一肚子火气,也绝不会发作在殷策身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要去接清远侯递来的茶碗。
谁知殷策将手一缩,没让女皇摸到,而是直接送到她嘴边。
慕清晏:“……”
“皇上不是经常说,八宝茶香甜可口,还能清热润肺?”殷策微笑着将女皇曾经用来堵他的话原封不动地交还回去,“臣倒是觉得,皇上现在满脸官司,需要多饮一些。”
慕清晏翻了个妖娆的白眼,明知殷策是拐弯抹角安抚自己,到底不忍他心血白费,偏头就着他的手饮了口。
与此同时,她憋了一路的无名火也被香甜的茶水当头浇灭。
“户部跟朕哭穷,一百二十万两的军饷预算,抠抠索索半天也只肯拿出八十万两,”慕清晏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连近在咫尺的清远侯都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可光是去年,户部就拿出七百万两白银给太后修园子……说什么民生多艰,早他娘的干什么去了!”
殷策固然也恼怒,但他想说的话被慕清晏抢了,只能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曲起手指,敲了敲女皇额角:“说了多少回,堂堂九五之尊,不许口出秽语!”
慕清晏对他撅了撅嘴,扮了个小鬼脸。
这其实同样有损九五至尊的威仪,但殷策喜欢她这样做,显得两人亲密无间,不似君臣,倒像是浓情蜜意的小夫妻。
“朝廷一向重文抑武,此举也算意料之中,”殷策在罗汉床边坐下,本想轻抚慕清晏发顶,抬手却见女皇梳着严整发髻,戴了一顶小小的金凤冕冠,凤口衔落的玉珠旒串微微颤晃,折射出炫目的光,好似刺痛了清远侯的眼,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落在慕清晏肩膀上,“皇上可想过如何应对?”
慕清晏当然想过,非但想过,还列好了条陈。只是今日与太后及朝中重臣面谈时,她突然意识到,不管自己与颐宁宫如何母慈女孝,也不管太后对世家有多少不满,这二者终究是休戚与共的。
国库填不满的窟窿有多少是世家手笔,又有多少是供太后穷奢极欲?京郊侵吞的民田有多少进了权臣口袋,又有多少被管事太监贪为皇庄,根本是一本数不清的烂账!
一直以来,慕清晏都站在“现代人”的立场冷眼旁观,自以为有了超出时人数百年的阅历,便能一览众山小。但是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这个国家、这个王朝已经烂到骨子里,绝非一点合纵连横的小伎俩就能力挽狂澜。
可那又能如何?
成不成的,试过才知道,杯水车薪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确实有些想法,只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慕清晏收敛了嬉色,眉头不知不觉皱紧,“军饷牵扯太广,不是我撒个娇卖个萌就能糊弄过去……再者,就算说通了太后,户部咬死没有银子,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些都是客观困难,站在殷策的立场,不论怎么看都是一盘死局。但他同样了解慕清晏,如果真的无法可想,她不会是这个语气。
可是户部铁了心不给钱,她一个尚未亲政的花瓶女皇能怎样?
慕清晏搓动着手指,这个十分细微的举动没有逃过殷策眼睛,清远侯敏锐意识到,这是景昭女皇犯难时的习惯性动作。
所以,她现在正陷入犹豫不决?
是为了军饷的事?
殷策想说“尽力即可,不用有太大压力,反正北境习惯了缺斤短两,总有解决的办法”,但是这一连串安抚没来得及往外吐露,就见慕清晏忽然抬头:“以你的判断,北戎最近会有异动吗?”
殷策对上她诡亮的目光,不由一愣。
清远侯执掌北境多少年,就和北戎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论及对北戎人的了解,放眼朝中无人可相比拟。哪怕蒙尘下狱、困于深宫,依然能凭蛛丝马迹推敲出“芳邻”的动向。女皇向殷策请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