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交代过我,不要告诉您,”留照老老实实地转述,“他还想,您用您知道的那个名字,给他……在天阙后山上立一座衣冠冢。”
说着,留照伸出手,露出一枚扳指。
——是贺敛专门留下来的遗物。
到死都隐姓埋名,或许对一些人是惩罚。
但对他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三界都有成亲结契后,冠对方之姓的习俗。
以扶窈的姓氏做名字,哪怕那只是她装作小妖时随便取的姓,也仍旧带着某种让人梦寐以求的含义。
更别提,他还能以这种方式,永远地留在这曾经只踏足过几回的天阙之中。
贺敛的确不负他狐族狡猾的天性。
这一桩桩要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算是僭越逾矩。
但却让人无法拒绝。
因为他并非是挟恩图报,在做这一切之前,先提出来这些要求的。
而是默默地将一切都做尽,再也见不到她之后,才托旧人转告她。
甚至称不得算计,只能叫做恳求。
留照见扶窈一声不吭,也不敢催她。
最终,还是扶窈自己将思绪收了回来,抬起眸子,吩咐道:
“——那就将衣冠冢安放在山麓西侧吧。”
……
见过那些阔别已久的坐骑灵兽与旧人,处理了些事情之后,闲下来,扶窈才听白雾提起这些日发生的一起风波——
“竟然有两只鬼试图登上天梯。
有一只杀孽不重,浑水摸鱼跑了上来,但修为实在不够,被拦在最后一阶。”
“另一只鬼,据说身上有数不清的命债,但竟然成功了,也不知道修为高了什么地步。”
扶窈撑起脸,拿了一块青梅糕,吃得唇边都是碎屑。
无论是下界还是真身,她的喜好倒始终没有变过。
就爱那些甜而不腻的东西。
吃完之后,她才慢悠悠地质疑:“没人去管一管?”
也才这么一段时间没见,九重天已经散漫到这种地步了吗?
“鬼道中人若能踏上天梯,还清罪孽,即可留在九重天,是约定俗成的旧法,不能阻拦。”
白雾说:“等发现他时,原本有人要将他先找过来审讯一通的,不过……”
不过,那只修为强盛的鬼,在其他神仙赶到之前,竟然修为散尽,就地陨化了,连一抹残息都没留下来。
奇了怪了,他能撑过之前那么多难关,修为应该不弱才对。
扶窈又捻了一颗葡萄干,边吃边含糊地附和它:“是有点蹊跷。”
“据说这几日炼狱之下又有异动,”白雾说,“那魔尊不死不灭,当初你也只是镇压了他。如今千年过去……”
它没说完,扶窈便明白了。
白雾是觉得,这一切都跟那个被她镇压过的旧仇人有关系。
说实话,想起那位魔尊,扶窈的脑子里也模模糊糊的,不记得他的长相与名姓。
不过,或许是过太久了,便自然而然地淡忘掉了。
扶窈轻笑一声:“那就往炼狱底下送一张请柬吧。”
“真的吗,他会来?”
“会的。”
少女语调笃定。
“无论魔尊对我积怨有多深,这才刚苏醒,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这千年之中魔族都处于下风的状况。”
白雾恍然地“哦”了一声。
隔了片刻,见扶窈准备入定静心了,它又忍不住道:“那……阙渡呢?”
扶窈偏过头:“什么?”
白雾闻言,实在惊恐:“……你不会已经忘记我说的是谁了吧!?”
“没有啊,只不过,如今梦都醒了,再将梦里面的人想起来又能如何。”
扶窈眨眨眼:“你怎么突然提起了他?”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哎,真没什么,当我没说。”
白雾的声音里,难得带上几分惆怅,本想止住话头,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问道。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扶窈抬起脸,望着那穹顶上的琉璃,一时间像是被它问住了。
出了神。
片刻之后,才拖着慢吞吞的尾音回答:“有恩有怨,不过如今都渡过去了,还是很感谢他的。”
那句心悦于他,确实是当时为了蒙骗天道想出来的。
也不乏一些连扶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绪。
例如,想最后再戏弄他一回。
虽然他肯定知道这话是假,不会有太多反应,但能被膈应住一会儿,也算出了一口那些日子因他受了那么多罪的恶气。
还有些别的。
如今时过境迁,她自己也说不清。
但前一句不怨,却不完全是假。
她一向看得很开。
扶窈想,若有来世,大魔头没有这么悲惨的出身,也因此没有那么奇怪冷僻的性子,不作恶,不遇见她这种人。